沈惜瑞顿时提高警惕,忍着痒意,竖起耳朵听,发现确有脚步声靠近。
他们刚进船坞时尚有月色,则未掌灯。
船坞空间广阔,有靠近水域停泊位,也有分岔的通道用于搬运货物,还有大型仓库。
裴延刚一听到脚步声,便抱着沈惜瑞躲到堆积如山的货物后面。
忽然,一道有些拘谨的话传开,在空旷的船坞内显得十分单薄:“听大人的话,我们把焦船放在这里,无人能轻易靠近。”
沈惜瑞眨眨眼,想不出有何难的,她不认识路的都能来去自如。
连她都明白的理,自然使那位大人发现其拙劣,“还不是让京城来的颜佥事进来了。”
听声音,像是市舶司提举杨倬。
属下似是为难,“那不是刘按察使吩咐了嘛,一切听颜大人安排,下官也是奉命行事。”
“废物。”杨倬冷哼一声,罕见地骂了人。
沈惜瑞惊诧不已,抬眼看裴延,却发现他正心无旁骛地看着她,似乎把他们二人的话当耳旁风了。
而他的手仍捂在她嘴上,被她的呼吸喷得潮热。
他们像挤进一个蚕茧,贴得紧密,呼吸与共。
沈惜瑞意识到这一点后,平添几分赧意。随即轻轻抬手,试图揭开他的手。
裴延却真如她所料,心思不在突然闯入的二人身上。
而是在掂量她的脸有多小,竟然比他的手掌还小。
脸颊的肉柔嫩,裴延强忍着,才没让自己失态——他想狠狠捏一下她的脸。
越是可爱,他越想摧毁。
沈惜瑞自然不知他的这些想法,因为他面上波澜不惊,垂着的眼睫都透着股冷峻。
月光落在他鼻梁上,像撒了层细白的霜。
虽然沈惜瑞不知他们为何要躲,但她也怕打草惊蛇,不愿被杨倬他们发现,便极其轻地去推开裴延的手。
奈何裴延一动不动,反而蹙了蹙眉,似乎很不满意她这一举动。
沈惜瑞无语,心道她又不是叽叽喳喳的麻雀,根本轮不到他来捂嘴。
恰在这时,裴延又低了低头,二人的呼吸更近一步,沈惜瑞眼睫翩翩颤动,听见他悄声道:“哄得好不好?”
声音似缠了丝的钩子,不偏不倚地勾住她心尖。
沈惜瑞瞪大眼,感叹他太轻狂了,也不怕被外面二人听见!
“哄得好,我就松手。”裴延不依不挠,继续蛊惑人心。
裴他似耍起了无赖,眼中满是戏谑,仿佛不收到肯定答复,他就要放声引起外人注意。
“等等——什么声音!”
杨倬敏锐回头,却只看到稳如泰山的货物们,没有一丝风吹草动。
昏黄的烛火似一团花簇,在说话有回响的船坞内前行。属下掌着灯,杨倬则在一旁走,步步相趋。
投下的黑影逐渐被拉长,如黑浪卷来,慢慢靠近,眼见着就要涌到沈惜瑞的脚下了。
沈惜瑞心跳到喉咙里,生怕下一秒就看到杨倬的脸,阴狠狠地问他们在做什么。
她甚至快被吓得站不住脚,双腿瘫软,若非裴延握着她的腰,她很有可能会变成水流到地上。
而这一切都因为裴延。
当初要藏的人是裴延,现在故意发出声响的也是裴延。
沈惜瑞抬眼瞪他,却只看到了云淡风轻,甚至夹杂了似有若无的笑意,他还敢满脸玩味地打量她。
但地上那道黑影子快要露头了,沈惜瑞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裴延才心满意足地松开了他的手,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块银子,朝另一处扔去,瞬间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趁着杨倬回头时,裴延打横抱起沈惜瑞,轻快地躲到另一堆货物后面,正巧靠近门口。
动作行云流水,没发出一点杂响。
“许是老鼠跑过,时间紧迫,大人先别追究了。”杨倬身后人说道。
杨倬不信,抢过提灯,快步走向前看,发现空无一人。
他微微眯眼,神色凝重道:“先去船上。”
沈惜瑞这才悻悻地松了口气。
但因前车之鉴,她亲自捂住了自己的嘴,怕呼吸声太重。
而她还在裴延怀里,整个人腾空,全靠着他两条有力的胳膊。
沈惜瑞意识到这点后,瞬间涨红了脸,想翻身下去,觉得路还是自己走才算安稳。
然而她往东,裴延偏要往西,牢牢地抱着她不肯松手。
待杨倬二人上了焦船后才面无表情地带她离开了船坞。
沈惜瑞目瞪口呆:“他们去船上做什么?”
“不知道。”
裴延声音慵懒,活脱脱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沈惜瑞难以置信道:“啊?万一他们要销毁证据怎么办?”
裴延轻挑眉道:“你想怎么办?”
“……”
从一开始最关心此案的不就是裴延吗?怎么现在袖手旁观了?
沈惜瑞害怕掉下去,不自觉地伸手挽住他脖子,这点倒是让裴延愉快地轻哼了一声。
她还在劝说:“杨大人若是销毁证据,便不容易定罪了,那将前功尽弃呀!”
你清醒点呀!
“十句有九句提到杨倬。”裴延冷嗤一声,“你就这么关心他?”
“……”
沈惜瑞不知道他又在耍哪门子任性,居然在正经事上马虎,但她还是耐着性子说道,“我分明是在关心你……的案子。”
裴延:“可以关心我,我没那么小气。”
“……”那真没有。
但沈惜瑞嘴唇张合,犹豫了半天终究没说出口。
下一秒,白日才见过的凌岳身着劲服,闪现在面前。神出鬼没的,仿佛是从夜幕中剜出的人影——
“启禀陛下,臣谨遵吩咐在焦船设伏,杨倬上船果然是想销毁证据,手刚碰到铳眼就被臣麾下当场擒获,人赃并获……”
凌岳说话声铿锵有力,还说了许多过程与证据,锦衣卫的“直禀天听,专司缉拿”名副其实。
但沈惜瑞只听进去了“在船坞上设伏”。
她后知后觉,原来今晚早已设了局,就等着瓮中捉鳖!
难怪裴延一脸不在乎。
切,既然计划周密又何须骗她吃醋,还假惺惺地质问她为什么会关心杨倬,害得她莫名脸热!
若非凌岳与一众锦衣卫在场,沈惜瑞必会来个后空翻,头也不回的就离开!
裴延吩咐了几句话后,便让凌岳退下,因为他又有了棘手的事。
他其实也不清楚,为何几句话的功夫,沈惜瑞又板起了脸。
她绷直脊背,施舍给他一个侧脸。
裴延垂眸,扫过她冷硬绷紧的下颌线,喉间微动,发出丝淡淡的气音。算不上无奈,反倒有些漫不经心的纵容。
他声音清亮:“凌岳在焦船设伏是真,我们躲藏其中是意外。”
“哦。我一点都不好奇。况且此等机密要紧之事,岂是我能听的?”
沈惜瑞连眼尾都懒得抬,腮帮却悄悄鼓了点弧度。
明显还在气头上。
她暗暗发誓,再也不多管闲事,省得自取其辱!
裴延嘴角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浅笑,“天下万机,或朝堂秘议,没有你听不得的。”
沈惜瑞顿时警惕,打量了他好几眼后,“别别别,我对陛下别无二心。”
机密是今天听的,牢狱是明天进的,随便参一本“窥探朝政”就够她降罪的了。
她心里犯怵,果然帝王疑心重,又拿这个考验她!
裴延满不在乎,虽未多言,可心里已打定了主意。
天垂的一缕光注定与他无缘,但若是沈惜瑞喜欢,他尚能为之一搏。
此念一出,他被吓得怔了一瞬。
又默了片刻,他走到一匹雪色骏马前,它的鬃毛浸了月色,泛着柔光。
裴延慢慢将沈惜瑞放下,骏马也不刨坑了,立即温顺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沈惜瑞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裴延扯住缰绳,马则乖乖低头,他认真道,“上来。”
沈惜瑞艰难地吞了吞口水,面色痛苦道:“不必了,我自己走回去。”
她也不需要什么道歉了,只想离开。
上回在狩猎场骑马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她再也不想和裴延这个疯子骑一匹马了!
“天黑路差,上来,我送你。”裴延早已上马,目光扫过昏沉的天色,向沈惜瑞伸出了手。
沈惜瑞腿肚子直打颤,害怕骑马,但望了望漆黑一团的天……突然觉得这马也不是不能骑。
但将才的气还未消散,她气鼓鼓地别过脸,目光越裴延伸出的手,略显笨拙地踩上马镫往马鞍爬。
裴延见状收回了手,双手抱胸,饶有兴致地看她的滑稽举动。
沈惜瑞自食其力,借着鞍桥的力道一撑,才落到马背上。二人共骑一匹马,她坐在裴延面前,却十分明显地、故意演给他看似的往前伏,腰板挺直,生怕沾到他衣角。
她刚坐稳,头顶就传来一声轻笑,“气性挺大。”
裴延眉梢轻挑,见她仍不肯开口,便抓住缰绳手腕往后一扯,雪色骏马吃痛,两只前蹄猛地腾空立起,嘶鸣一声。
沈惜瑞为了避免肌肤之亲,本就坐得靠前,此刻猝不及防地失去重心,顺着马鞍斜斜滑下去,跌入裴延的怀中。
惊呼尚未出口,骏马就已平稳地向前奔去。
沈惜瑞好不容易适应了,方有空去思考掠过鼻尖的清香,似乎来自裴延的身上。
凉风习习,有点咸。
方才的惊悸翻了页,身后的气息与清香萦绕不散,令沈惜瑞无措,不知手往哪儿放。
“可以靠着我。”裴延眉梢轻挑,“我不介意。”
沈惜瑞只觉耳畔的风都变慢了,路过的树林都成了虚影,她闷哼一声,全然没有搭理他的打算。
“今夜我做得不妥,但你不许冷我。”裴延一板一眼道。
“……”沈惜瑞心道最后半句纯粹多余。
没得到回应的裴延不但不恼,反而有点愉悦,“待杨倬招供完了,便可确定幕后真凶。其实这些时日,凌岳已查到了些蛛丝马迹,奈何证据不足尚不能定罪。”
沈惜瑞认认真真听完后,慢慢吐出一句违心话,“我又不好奇。”
“可是我想让你知道。”
“为什么?”沈惜瑞舔了舔唇,心里的那点期待完全藏不住。
她想,是不是因为她刚破了案,捉到了无寂那个滥度僧,所以裴延才会把失火一案讲给她听,想让她参谋划策?
这说明什么?
说明虽然裴延不相信她,却又不得不借用她的断案能力!
说明她聪明伶俐!
于是她打起十二分精神,侧耳听他的下一句话。
裴延也很配合,特意凑到她耳畔,低声道:“因为,你不能对我一无所知。”
话音落,马蹄踏碎月色,掀起的细尘似横飞的盐粒。
沈惜瑞皱眉,心道这人好生霸道。但转念又觉意料之中,皇帝嘛,素来要万事分明,人人遵从。
缰绳在裴延掌心绕了半圈,语气虽听着平静,指尖却不自觉攥紧,直至骏马轻嘶一声。
他胸中快要溢出的话又被塞了回去,那些怕被人发现的疯劲,与缰绳一致,不能如往常那般随意松紧。
举头是月牙弯,低头见怀中人,清辉落了满身。
犹豫再三后,裴延不自然地咳了声,轻声道:“我对你,有些心思。”
沈惜瑞:平a骗大招,前摇太长也没躲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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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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