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圣旨传到麒麟族时，潇湘正坐在池边梳洗。
一席鹅黄衣裳的少女，梳着简单的发髻，眼底澄澈而空灵，嘴角是甜甜的笑。
族里的小麒麟跑过来，扑倒她怀里，眼底满是水雾:“潇湘姐姐，你别走，我舍不得你。”
潇湘笑着刮他的鼻子:“怎么会，姐姐怎么会走呢?”
“可是，可是天帝的旨意里说要给你和一个叫斩荒的人赐婚，而且，天帝都亲自带着聘礼来了，你，你会不会…”小麒麟哭唧唧的，可是，话还没说完，原本抱着自己的人就已经跑出九霄云外，留下一道黄色的倩影。
“姐姐！”小麒麟呆了一瞬，对着那背影喊得委屈至极，可是，那人愣是没有停下一秒。
“你自己玩一会，姐姐去去就回。”潇湘抑制不住的兴奋，脚下生风，裙摆在空中猎猎作响。
来到族内的大殿里，那一席白衣如玉，华发垂髫，站立如青山提拔，仙气缥缈，尊贵而华丽，他身后是满屋的金银财宝，天下珍稀皆为聘礼。
“参见天帝。”潇湘压住心底的欢喜，温和行礼。
“不必多礼。”清澜转过身，温润如玉的面上戴着一张白玉面具，声音清朗柔和，他走下高台，轻轻将潇湘扶起来:“你马上就是斩荒之妻，何必如此客气。再者，像从前一样叫我便可。”
潇湘闻言，脸颊一红，红唇微抿，手指慢慢绞着鹅黄色的袖袍，娇娇地道:“清澜哥哥。”
清澜闻言温柔一笑，抬手变出一张白色玉佩:“此乃我佩戴多年的玉佩，以此作为信物。七日后，你同斩荒，便在苍渊山上大婚吧。”
潇湘接过玉佩，行了一礼:“多谢天帝。”
四日后，九重天，天帝偏殿。
风雪不止，桃树轻颤，昏暗的殿内倒映着雪色，一人独坐窗台，半张脸隐于黑暗。
大门猛然打开，伴着风雪，光明照在他脸颊，发丝飞扬，他却好似毫无察觉，一动不动。
“该上药了。”归棠端着药品以及一件红色衣衫，缓缓踱步，清冷的声音在空荡的大殿内回荡，不小心便惊动了殿内死寂的尘埃。
斩荒眼珠一转，看向面前的女子，如同死水般的眸子里激起水花:“还有几天？”
“三天。”归棠将东西放下，坐到他身边，熟练地抓住他手腕，揭开手心的纱布，看着那道狰狞的伤疤，清冷的神色有些松动:“还痛吗?”
斩荒垂下眸子，不动声色地避开她的目光，掩去眼底的波澜，沙哑着嗓音:“还有三日么？”
归棠一面替他上药，一面回答:“清澜已经替你去麒麟族下聘，昭告天下。婚服已制作好，你且试试。”
斩荒闻言搭在椅子上的手不由紧握，垂下的眸子中波涛汹涌，而良久后，他却站了起来，张开双手，修长的剑眉一端挑起，眼神桀骜不驯:“那便替我更衣。”
归棠没有思索，起身替他脱去外袍、解开腰带。
斩荒怔愣一瞬，眼神随着纤细的手指划过绣着金丝纹路的大红婚袍，看着那温润的指尖拂过婚服上的麒麟，心底泛起一丝苦楚。
光尘飞扬间，面前人已一身红装，英姿挺拔，赤红的婚袍更衬得他容颜妖冶、风华绝代。而那双漆黑如深渊般的眸子，恰似霜夜林中雨，黯淡而泛着波澜，似乎隐忍，似乎挣扎，似乎桀骜，更有一种几乎不可能属于斩荒的情绪——失落与小心翼翼。总之，归棠看不懂。
归棠收起心中的思绪，抬眼与他对视:“这件婚服很适合你。”
斩荒邪魅勾唇，放下抬起的手臂，双手向前一放，不经意间手指摩挲过归棠的腰肢，宽大的袖袍拂过佳人的衣衫，低下头，声音低沉而沙哑:“只是适合。”
归棠心头闪过一瞬间的奇异:“你若不喜欢，我去帮你再换一件。”
斩荒只是摇摇头，眼底暗流涌动，问出一个奇怪的问题:“若是如今娶妻的是清澜，你也会这样吗？”
如果娶妻的是清澜，你朝夕相处千年的清澜，温润如玉、受人敬仰的清澜，将要娶另一个女子为妻，一生一世，你可还会如此淡定，甚至没有情绪？
归棠沉默半晌，后退一步，却被斩荒牢牢抓住手腕。
那只手炙热，握在归棠的手腕上，而后，归棠浑身一震，竟然有些绵软无力，她抬眼，斩荒也定定地看着她。
“你……”归棠有些莫名的气愤，想要使劲挣脱开那禁锢，却只觉得身体软绵绵的，使出的法力如流云般消散，全身经脉似乎都被锁上，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额间银白的海棠花钿隐隐显现。
“我说过，我不会让他如意的。”斩荒眼神幽深，妖冶的笑意遍布，慢慢将视线转移到归棠身上，看到她虚弱难受的模样，语气慢慢放软，“至于你，日后想如何处罚我都可以…只要，我们还有相见之机。”
斩荒说着，一只手慢慢揽住她的腰，一只手拂过她额头的海棠花钿，悠悠愁思、三千红尘，化作指尖的不舍，随着温润的触感传到归棠的眉、眼、口、鼻，他似乎要将她的模样牢牢记住。实际上，他早在苍渊山初见时，便将那张清冷皎洁的脸，化作心湖之上浮动的月光，永远清濯，永远照耀。
归棠皱起眉头，意识逐渐模糊，将要晕过去时，那人将她轻轻放置在床榻上，为她盖上被子，悄然离去。
“别走……”归棠抓住那一角红色衣袍，声音细小几乎令人听不见。
斩荒停顿一秒，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尖萦绕，那句轻飘飘的“别走”，顿时掀起了他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期待着，她或许舍不得自己，或许怜悯、或许关怀，或许有过那么一丝情感，哪怕一点点，一点点也足够了。
然而他转念一想，她是为了清澜么？为了帮清澜牵制自己，哪怕意识涣散、心智不定也要如此负责地阻拦他么?
斩荒一只腿后退一步，垂下眸子，拿出一把匕首，毫不留恋地割开那一角衣袍。
一缕紫烟袅袅飞走，带走漫天雪色与海棠幽香，最终在苍山白雪前落下，化作一红衣男子，气质妖冶，却带着黑金面具，赤红的衣衫在皑皑白雪中显得格外刺目。
斩荒落脚苍渊山，风雪夹着青丝，眼底倒映着雪色，一挥手，手心绽起一朵妖艳红莲。
“斩荒哥哥！”潇湘得到斩荒的传信，正是满脸高兴，面若桃李。
斩荒将手上红莲递给她，神色自若，而语气邪魅不羁:“苍渊覆雪，天气寒凉，用它暖手。”
潇湘心底一阵甜蜜，接过红莲，周身经脉皆流过一股暖流。她不由得忆起初见那日，清瘦的少年也是这样一席红衣，墨发披肩，垂帘轻纱层层叠叠，光影半明半昧，她看不清他的容颜，却感受到那烈火般的气息，桀骜张扬，炙热滚烫，只一眼，她便沦陷。
“麒麟一生只动一次情，斩荒哥哥，你可知，我对你，早已情根深种？”潇湘低下头，姣好的面容浮上一层红云，少女时期的娇羞往往体现在面上，便是如今潇湘的模样。
斩荒只是笑，面具下那双眼睛明亮，好似西湖春水，温润养人。
“你可知，我接到赐婚圣旨那一刻，有多高兴，所有的事情都被我抛之脑后，我只想着一件事，就是与你的婚约。”潇湘越说越激动，身上的裘衣都要落下，被斩荒接住时，娇羞慌乱的眼神与那双游刃有余的眸子撞了个正着。
蓦然间，她的胸口似乎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手心的红莲化作火焰，熊熊燃烧，她惊慌失措时，只见对面那人气定神闲，甚至，一副笑意盎然的模样。
“斩荒哥哥…你……”潇湘心中大致已经猜到什么，却不愿相信，红莲业火在她周边肆虐，将她牢牢圈在死亡里，她挣扎不得、呼喊不得，筋脉寸断，骨肉分割，隔着重重火光，斩荒站在原地，红色婚服是如此刺眼。
“潇湘，对不住。若要怪，便怪我一人就好了，与清澜和九重天无关。”斩荒的脸映着火光，他语气柔和，却令潇湘心头之痛愈加浓烈。一腔真心，付之一炬;满心爱意，任人践踏。她疼的说不出话来，嘴角扬起凄美的笑，好似融化的冬雪，无力，任人宰割，身体所受之苦不如心中之痛万分，而慢慢地，也不挣扎了，在火焰中笑着，笑着，流了一地清泪，遍地血红。
斩荒看着火光渐渐消散，猛然吐出一口血，跪坐在地。
手心的伤口本已结疤，然而动用本源之力再次伤其根本，伤口再次迸裂，血流了一地。
他看着手中血，笑了一瞬，看向那片雪白的空地，潇湘不在里头。
幻境破灭，反噬加重。
他抬起手抹去唇边血迹，化作一缕紫烟，再次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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