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那现在我们去哪？” 沈焰凑近，一颗脑袋缓缓从韩墨背后冒了出来，也盯着那张整容计划书看了起来。
“我们……是材料？”
韩墨轻轻嗯了下，“现在最坏的情况就是……黄欣云根本不是目标，猎物和猎人的身份弄反了。”
“医生最后的目标是……我们。” 沈焰看向韩墨，有些畏惧，“那我们明天还要去吗？”
韩墨看向地上的黄欣云：“必须要去……我没办法确定这是不是一场双重任务，现在我们不仅要交“货”，还要确保我们能在交货之后活着离开。”
“明早带上黄欣云，咱们今晚就歇在这。”韩墨推开了黄欣云隔壁的屋子，这栋楼看着已经荒废了大半，已经许多住户都搬走了。
“对了哥，你是怎么察觉到黄欣云不对劲的？” 沈焰很是好奇，他刚刚看韩墨反击的干脆利落，似乎是早有防备。
“本来没觉得的……但是走在路上的时候，发现她的鼻子透光，而且盯久了五官越看越奇怪，所以就留了个心眼。”
天色逐渐暗了下去，这栋筒子楼中间有个四四方方的天井，随着天越来越黑，从高处看下去，便像是在看一潭死水，神秘，毫无波澜，却充满了杀机。
两人一鬼在黑暗中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沈焰忽然轻声开口，打破了寂静。
“韩墨。”
“嗯？”
“你怎么看上去一点都不怕……我们明天很可能就栽医生手里了。”
韩墨转头看向他，黑暗中看不清表情：“没用的屁话少说。”
沈焰抱着膝盖，把头埋在膝盖里，缩成一团。
韩墨似乎才想起来眼前的少年也就刚刚满二十的样子。
他沉默了，然后笨拙地拍了拍沈焰的肩膀，用一种别扭的语调安慰道：“没事的……反正你也死过一次，是有经验的鬼了，别怕。”
沈焰抬头，有些幽怨：“哥，如果不会安慰人也可以不说的。”
“而且……这次不一样，要是任务失败了，我就真死了，魂渣都不剩的那种，那对双胞胎可是觊觎我很久了。”
韩墨再次沉默，确实，他从来没安慰过人，也没人安慰过他，所以他不知道在这种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能静静地坐着看沈焰出神。
“你真的很像块木头……” 沈焰靠近了些。夜里风大，树叶沙沙的响着，偶尔惊起猫头鹰的一阵轻语。
时间仿佛就此定格。
就在这时——
哒。
一声极轻微的、像是水滴滴落的声音，从楼道外的天井深处传来。
两人瞬间噤声，屏息凝神。
哒……哒……
声音很有规律，不紧不慢。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韩墨缓缓移动到窗边，借着月光，向下望去——
只见那漆黑的天井底部，不知何时，积起了一汪幽暗的水洼。而水洼中央，正立着那道瘦长身影！
它仰着头，夜色下，二人透过楼道栏杆的缝隙，窥见了一张没有五官的、扁平的脸。
一……
二……
三……
然后下一秒，它抬起枯枝般的手臂，指向他们所在的楼层，手指无声地、一下下地屈伸，仿佛在敲击一扇无形的门。
韩墨瞬间头皮发麻，一把捞起还在发愣的沈焰，低喝道：“走！”
被五花大绑的黄欣云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奈何她的嘴巴被封了，只能拼尽全力发出嗚鸣声，双腿使劲蠕动向韩墨他们逃离的方向。
韩墨听到身后的动静，但是他实在没有余力带着黄欣云跑，而且他也不信任对方。犹豫片刻，韩墨折返将黄欣云随便塞进一间空房后便迅速跑向其他楼层。
“哒哒哒……”狭窄的楼道间响起了另一道不属于他们的脚步声。
“怎么来的那么快！”
所幸这栋四四方方的筒子楼并不是只有一条楼梯，而是有四条，韩墨果断地拉着沈焰冲向南面的楼梯，但沈焰却甩开了他的手。
“哥，你去另一边，我们兵分两路。我跑的快，我来吸引它的注意力，你快走。” 沈焰喘着粗气对韩墨说道。
“你胆子怎么突然变大了？” 韩墨面色有些古怪。
沈焰蹙眉看向下方，喃喃道：“来不及了……“。说罢便一把将韩墨推出了楼道，随即玩命地朝顶楼狂奔。
韩墨有些错愕，但随着那道陌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也不再多耽搁，径直奔向南面的楼梯口，然后一路往下跑。但是跑到四楼的时候，韩墨却发现自己似乎被困在这个空间里了，无论怎么走，往上还是往下，到达的楼层永远是4。
没办法，他只能从楼道走了出来。
四楼，一片漆黑，整一层似乎都荒废了许久，所有房间的门都是虚掩着的。韩墨小心地走着，左拐，再左拐……
走着走着，再抬头，他看见其中一个房间有灯光从里渗出。
居然有人？
韩墨刚上前走了两步察看，看清后却猛地顿住了脚步。
404……
又是404。
虽然很好奇里面有什么，但是好奇心害死猫啊。韩墨试着窥视了一下里面，但什么也看不到。
算了……还是走吧。
韩墨转头朝来时的方向走去，可下一秒，一个浑身没有皮的女人倒挂着出现在他面前，五官都被削去的脸就那么倒吊着一晃一晃的，腥臭的血液随着晃动的幅度溅到韩墨脸上。
然后下一秒，他感受到一股巨力将他直接推进了404。
灯，瞬间暗了大半，只有玄关处还有一盏昏黄的小亮着。
韩墨试着拉了拉大门，果然，已经锁上了。这间屋子应该没有荒废，屋内陈设完好，打扫的也很干净。他试探性地朝客厅望去，没有人。只有几件衣服丢在沙发上，旁边的衣帽间上还挂着两件白大褂。
这屋子的主人是……医生？
难道就是那个整容医生？
韩墨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突然觉得脚下踩到了什么——是一只兔子玩偶。
韩墨弯腰去捡——然后，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只血红色的眼睛，和他手里兔子玩偶的纽扣眼一模一样。
只对视了一瞬，眸子便消失在沙发后。
韩墨背脊窜过一丝寒意，猛地站起，客厅却空无一人，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在死寂中擂鼓。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目光落回玩偶。他将玩偶捡起，捏了捏。里面的棉花感觉有些少，好像……有硬物。
他指腹摸索着，在玩偶后背找到一条隐蔽的拉链。拉开，一张泛黄的照片飘落。
是张全家福。母亲的脸被剪去，只留下一个空洞。而那个父亲的眉眼……
是整容医生！
口罩下的容貌此刻清晰起来，韩墨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夸擦——！”
厨房传来的碎裂声吓得他几乎跳起。猛回头，只瞥见一道小黑影掠过。
“吱……”
是老鼠么？他刚稍松一口气——
回头。
那道苍白的矮小身影就站在沙发边，摊开手掌，血红的眼珠死死盯着他，正是照片上的女孩。
女孩的腦袋很大，数十个肿瘤将长在头皮处，有些还冒着新鲜的脓液。她对着韩墨，一丝腥臭的口水混合血水从口中流出。韩墨将发抖的手撑在沙发上，好险没双腿一软就跪下去。
难道，今天就是自己的死期了吗？
女孩晃着硕大的头颅不断朝自己的方向逼近，然后……猛地咧开那张本就残缺的嘴。
无数蛆虫从里涌出，跳到韩墨的衣服裤子上。出于求生的本能，韩墨一拳挥了过去。女孩确实是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拳，但是却只有身体轻微地晃了一下。
韩墨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一秒……两秒。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只见女孩一脸怨毒地看着自己，又看了看门外，最后还是不甘心的离开了。临走前，她只夺走了那只兔子玩偶，随后身影便再次没入黑暗中。
屋子重归死寂，一种粘稠的、时间停止般的寂静无声蔓延。
咚……咚……咚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僵硬的、有节奏的……敲门声？不，那不是敲门。
韩墨屏住呼吸，蹑脚移到门边，将眼睛贴上冰冷的猫眼。
咚……咚……
一张倒吊的、巨大的血脸，随着晃动的节奏，一次次贴上猫眼，又一次次远去，留下模糊的血痕。
她还没走。
而另一个沉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钥匙串哗啦作响。
韩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那个瘦长怪人，他不是在追沈焰？难道沈焰出事了？
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人影动作却顿住了。
他也看见了倒吊的女人，但没有惊恐，反而伸出指尖，无比温柔地抚过她那没有皮肤的脸颊。
“就快了……”
韩墨读懂了瘦长人影的唇语，一股恶寒冻结了他的血液。
同时，他也看清了那张脸。
是医生。
医生就是那个跟踪狂？他和门外的无脸女人又有关什么关系？
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给他思考了，刚刚自己进来虽然已经尽可能小心了，但或许在不经意间还是留下了一点痕迹，以医生的敏锐度很可能会察觉到什么。
他要先准备好退路。
韩墨的目光飞速扫过客厅，最终定格在角落。那里放着半瓶家用漂白剂，和一瓶含氨的玻璃清洁剂。
有了！
韩墨抓起漂白剂与清洁剂，又从垃圾桶掏了一个空的塑料瓶，然后冲进微微虚掩着的书房。
钥匙在门外转动了第一圈……
韩墨的手有些抖，但还是非常迅速地漂白剂和清洁剂混合倒入瓶底。
钥匙开始转动第二圈，门马上要开了。
韩墨瞥了眼门外，心率倍涨。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将没盖好的瓶子稳稳放到书柜顶，紧挨着柜子边缘，然后用透明胶带把柜门和瓶身连接起来。
“咔。”
医生进屋了。
韩墨立马闪身躲进另一侧书柜，黑暗与狭小瞬间将他吞噬。他能清晰地听到医生放下钥匙，在洗手间慢条斯理地洗手，然后打开了电视。
沙沙沙——
电视只有一片令人烦躁的雪花噪音。
在这片噪音的掩护下，韩墨的感官被放大到极致。他听不清医生的具体方位，恐惧在寂静中无声滋长。
一分钟……两分钟……汗水浸湿了他的掌心。
就在这时，他的指尖在柜内一堆旧书中，触到一本薄薄的、质感不同的册子。他借着手机最低的亮度，看清了里面的内容——几张女孩的照片，和一份【洛尘鸣……四度烧伤】的检测报告。
照片上的女孩样子很眼熟，但韩墨基本确定自己不认识她。只不过……她很像林娇林柔，和黄家姐妹。不……严格来说，应该是她们四个人整容后的样子。
另外一张照片，则是她抱着一个小女孩的画面，小女孩怀里还有一只兔子玩偶。
这不是医生的女儿吗？
洛尘鸣和医生是什么关系？
笔记本内页，是大片干涸发黑的血渍，勉强能辨出几个字：
【求…杀…他终止……去……北园墓场201】
北园墓场……韩墨默念着这个地名，这会是一切问题最终的答案吗？
就在这时，他猛地意识到——电视的雪花噪音，不知何时停了。
一种被注视的冰冷触感爬上脊背。
他缓缓抬头，透过柜门的缝隙，对上了一双含笑的、冰冷的眼睛。
医生早就站在那里，不知看了他多久。
被发现了！
没有犹豫，韩墨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从内撞开柜门！
啪嗒！哐当！
柜顶的瓶子被震落，刺鼻的刺激性气体瞬间在书房内炸开！
韩墨闭气前冲，凭借记忆冲向门口。万幸，书房门没锁！
他一路狂奔到玄关，发现大门竟被风吹开，吱呀作响。那倒吊的无脸女依旧晃荡着，此刻他才看清，她衣物下的身躯，竟是一片焦黑的、如同枯柴。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这次，无脸女没有阻止他的离开。她微微的朝旁边让开了一条路，来不及细想，韩墨闪身冲出，一头扎进对面的楼道，直到拐过墙角，才敢回头。
医生站在404门口，没有追来。他只是幽幽地盯着韩墨的方向，与门廊下轻轻晃动的无脸女无声对峙着，构成一幅静止、诡异的画面。
韩墨这时才松开一直紧攥在口袋里的手，掌心躺着一只冰冷的打火机。他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要选择同归于尽。噢不……说不定只是他单方面尽了。
“啊……居然活下来了吗？”
对面的楼道的阴影里，沈焰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银色指环。
“差点以为又要换人了。” 他轻轻将指环抛起，月光为戒面镀上一层银色的亮泽，映出他眼底一丝玩味的冷光。
韩墨在楼梯间往上走了两层，发现一切已经恢复正常后，他又穿回北楼道，想去找沈焰。但是整个楼道却都很安静，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其中回荡。
“沈焰……沈焰？”
一道微弱的抽泣声从上方传来。
“哥……是你吗哥？”
一个脑袋探了下来，韩墨抬头看去，果然是沈焰。
对方一见到他，立马噔噔噔的从楼上小跑下来：“吓死我了，那鬼追了我好久，我差点都以为我要死了，还好他最后又不追我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对了，哥，你没事吧。”沈焰又担心地看向韩墨。
韩墨苦笑：“没……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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