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勋贵子弟的出路，不外乎三种。
其中读书好的，都去参加了科考；
有习武天赋的，则去军营历练；
而最不济的文不成武不就，便大多在家族的举荐下，进了五城兵马司这样的衙门。
很显然，面前这位张世子，是最不济的那种。
林锦书心下叹了口气。
在古代做生意，最怕的便是纨绔。
平日仗着家世欺男霸女也就算了，出门还都不带脑子。管他对面的人惹得起惹不起？少爷先爽了再说。
遇上这样的，凭你是过江龙还是地头蛇，只要武力值不够，都只能先吃了哑巴亏。
林锦书自认，以她家便宜老爹的名头，只要不是遇上王孙贵胄，总是很有几分体面的。
但很不巧，眼下这春熙楼里，便连个护院也没有。
她想着怎么把自家身份亮出来，好压一压这群纨绔的气焰。
然而这些人显然平日里是闹惯了的，见张冲带了头，剩下几人便开始起哄。
“世子和一个biao子废什么话？直接带走了事！”
“就是就是，一个掌柜而已，总归是陪些银子罢了，；不信店东家敢找到威远侯府去！”
“可不嘛，侯府战功赫赫，再说还有皇后阿姊呢，怕甚？”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林锦书很明显感觉到，他们每多说一句，对面的这位张世子腰杆便更硬气几分。
原来是领军的勋贵，还是外戚，怪不得敢如此嚣张。
林锦书仔细回想了一下，当今天子李准的皇后，好像还真的姓张。
这便棘手了。
林锦书微一愣神，整个身体便被牢牢搂住，张冲伸嘴就要亲过来。
这人应该是练过武的，臂力有些大，林锦书一时挣脱不开。
眼看着对方油腻腻的大嘴越来越近，锦书实在没忍住，扬手给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酒楼里登时一静。
张冲捂着嘴巴，满脸震惊看着她，表情呆滞，就仿佛在说“你怎么敢”。
林锦书却是冷笑出声，一把推开这个油腻的普信男。
“你当街犯法在先，我有什么不敢？堂堂威远侯府，勋贵典范，竟养出你这么个蠢货！”
虽说的确是有些冲动，但是打便打了，林锦书并不后悔。
大不了将林尚书的名头报出来，让便宜老爹头疼去。
这年头做官也要讲究个风骨，虽说锦书只是个外室生的庶女，可林尚书女儿若给权贵做了妾，说出去可不好听。
然而林锦书却错估了这伙人的无赖程度，让她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只听哗啦一声巨响，桌子被掀翻，瓷器的碎片混着汤水流了满地。
纨绔们手里举着凳子挥舞得虎虎生风，俨然村口恶霸砸场。
大堂里一片混乱。
林锦书躲闪不急，被撞翻在地，心里还在担心另两桌食客的安危。
当然，并不是她觉悟高，这只是职业习惯。
古代医药费挺贵的，不知道酒楼账上还能不能赔得起？
好在她趴在地上一抬头，便看见正抱头缩在墙角的两方食客，这才放下了心。
嗯，上帝们都很识大体，没有惊恐吓尿的，也没有热血上头撸胳膊的，这很好。
林锦书趴在地上，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两位瑟瑟发抖的红名一眼，旋即就手脚并用地朝那边爬去。
没办法，这种时候，只有红名能给她一点安全感。
然而很快，她便被人拽着脚脖子拖了回去。
有人在她身后狞笑。
“臭娘们，打了小爷，还想跑？”
旋即，林锦书便被人五花大绑，变成了一条只能瘫在地上的咸鱼。
临走她还有些不舍地往墙角多看了两眼，却恰巧看见几名药材商人的窃窃私语。
“国舅爷当真是越发嚣张了，在这天街上也敢强抢民女不成？”
“你还不知道？我听宫中的采办说，最近陛下的身体出了些问题，太医院正急着找‘玉灵芝’，给陛下续命呢！”
“嗐……那可是传说中的锡兰山国圣药，那边陲小国都灭了十几年了，还怎可能寻得？”
“话说都这时候了，张家还敢嚣张？太子又不是皇后所出，张家如今看着风光，不过是日薄西山罢了！”
“你别忘了，皇后还生了怀王呢！”
“嘘……快闭嘴！天家的事，你们也敢说……”
林锦书霎时便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原本心存的希望荡然无存。
皇帝病重，太子不是皇后所出，皇后生的是怀王……
这消息即便听着，都足够脑补一出清宫大戏了。
所以，现下这京城里，不过是表面上的平静而已？
怪不得这张家纨绔敢如此嚣张，兴许还做着什么谋权篡位的美梦呢！
这对林锦书来讲，可当真不是什么好消息。
或许她以为的救命稻草，那便宜老爹林尚书的名头，根本压不住张冲。
甚至更有一种可能，张冲原本就知道她是林家庶女，且就是为此而来的！
张家此时正值用人之际，急于笼络重臣。
派家里纨绔当街强抢林府庶女这种骚操作，恐怕也不是干不出来。
过后林尚书若是追究，一句“阴差阳错”便可搪塞。
左右不过是一个不得宠的庶女，事后好好供着，大不了抬个“贵妾”，生米都煮成熟饭了，林尚书还会真与张家翻脸不成？
在这政权更迭的节骨眼上，林尚书自己也要居安思危，明哲保身才对。
更何况，这等“阴差阳错”，林尚书本人也不见得就不愿意。
即便林尚书老奸巨猾，此时并不想提前站队，可先小小押个注也没什么损失。
毕竟，庶女成了怀王表弟的妾室，这个距离其实刚刚好。
怀王若成功了，可说是亲戚，林尚书从龙有功；
怀王若事败，那便更好办了……
待太子上位，林尚书擂鼓喊冤，张家强取豪夺，怀王罪名又添一笔，妥妥的新皇登基贺礼！
怎么看，林家都是稳赢的结局。
而输的，只不过是林锦书这个庶女的一生……而已。
锦书越想越觉得遍体生寒，心脏砰砰乱跳。
别怪她阴谋论，她只是不看好这男权社会的人心。
然而如此赔上一生，林锦书又怎会甘心？
凭她两世为人，多年在商场上打拼的经验，竟终归要以色侍人，沦为笼中鸟，掌中雀，从此走不出深宅半步？
可她再不甘心也毫无办法。
此时她被婴儿小臂粗的绳子绑得死紧，紧得连全身曲线都勾勒了出来。
纨绔们正绕着她怪笑，挤眉弄眼，黏腻的目光仿佛已将她看了个通透。
锦书满脸涨红，气得指甲几乎掐进了肉里。
她被按在地上，半张脸贴着粗糙的地面，眼角绯红，狠狠瞪向他们。
锦书觉得，如果现在手里有把刀，她一定会将对方大卸八块。
张冲已经让人去调派马车，这纨绔果然是有预谋的，竟打算将她直接掳回侯府去。
她听着纨绔们的羞辱声、调笑声、咒骂声……毫无希望的沉重未来在一点点挤压着她的神经。
然而锦书脑子依然在转。
快想想办法！还有什么办法？
余光里，春熙楼门外的街道上，忽然走过一个少年。
锦书迷蒙着一双眼不经意间看去。
少年的容貌生得极俊，皮肤雪白到了极致，嘴唇又嫣红到了极致，轮廓温柔，五官秀美。
阳光下，他就仿佛是一只……毫无瑕疵的橱窗手办。
按说这样漂亮的少年，多少会透着点女气。
可他的眉眼，偏又如出鞘的利剑，冰冷肃杀到了极致。
只消被他看上一眼，便会令人遍体生寒。
林锦书认得这少年。
或者说，是整个京城里，没人不认得这个少年。
他就是当朝红人，当今陛下的心腹爱将，年仅十六，弑杀威名却传遍朝野，可止小儿夜啼的……锦衣卫副指挥使——秦砚。
林锦书心里忽地燃起了一丝希望。
眼下这工夫，哪怕整个京城只有一人敢得罪张家，那人便是这秦砚。
他可是陛下手里最利的那把刀，任你是什么高官显宦，肱骨重臣，只要落在他的手里，即是抄家灭族、鸡犬不留的下场。
朝中文武见到他，哪个不是绕道而行噤若寒蝉？
孤臣做到他这个地步，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锦书当下也顾不得这人残暴的名声，扯开嗓门大喊。
“秦大人救命，有人当街强抢民女！”
林锦书很确信自己的声音已经足够大，也很确信秦砚听见了。
她甚至察觉秦砚撩起眼皮，冷冰冰看了这边一眼。
但秦砚终究还是移开了视线。
黑色的高头大马踏着轻快的碎步，马背上的少年美丽至极又冷酷至极，大红的飞鱼服在风中猎猎作响。
这实在是过于惊艳的一副画面。
可林锦书的心却缓缓沉入了谷底。
她死死盯着门外的秦砚，眸中满是绝望。
然而秦砚却连一个眼神都不再施舍，身影在门外渐行渐远。
酒楼里的纨绔们听见秦砚的名头，先是慌乱了一瞬。
旋即见秦砚并未理会，又开始洋洋得意起来。
“秦大人日理万机，哪有工夫管你这点小事？”
“是极是极，秦大人做事最重规矩，这街头上的事，既然分属咱五城兵马司，秦大人便不会多伸一个指头！”
“哈哈，我劝你老实一点，待会马车过来，便给老子乖乖上去，还能少吃些苦头。”
初秋的天，趴在地上很凉，可林锦书的心更凉。
她拼命仰起头，视线里却只有酒楼门外的一小片天空。
碧空如洗，烈阳高悬，好一个青天白日！
然而绯衣的少年已然不见，只余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她即将落幕的烟火人间。
林锦书忽然呜咽起来，心里只剩下颓然。
她发泄似地喊叫着，却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喊些什么。
“秦砚，你给我回来，求你！”
“秦砚，你不是锦衣卫吗？有官员当街行凶，你不管？”
“秦砚，你这个冷漠的酷吏！”
“秦砚，你这一走，是毁了一个女子的一生！你知不知道？”
“秦砚，这里还有疑犯，东郊杀人的刘三和王五都在这里，你这个尸位素餐的狗……”
“你说什么？”
林锦书“狗官”两个字还未出口，便觉一股凉风迎面袭来，让她自动闭了嘴。
紧接着，一个清冷的少年音响在耳畔。
酒楼里不知何时已经静了音，按在她背上那只孔武有力的手也消失不见。
林锦书迷茫地抬头，一双泪眼带着雾气，脆弱而倔强，就那样撞进了秦砚肃杀的眉眼里。
她见到的是一片绯色的衣角，圆领飞鱼纹，那飞鱼腹生四脚背有双翼，威风八面。
而他见到的，是一枝雨打的海棠，“为爱名花抵死狂，只愁风日损红芳”的海棠。
秦砚弯腰蹲在地上，一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
林锦书眨了眨眼，眼泪便簌簌地，染湿了他的指尖。
秦砚那用来握刀的手指，忽地颤了颤。
他蓦然开口，声音里却听不出半点情绪。
“我说，东郊杀人案的疑犯……刘三和王五，在哪？”
“在……在那边呢，秦大人别误会，我们可都是……”
陈冲抹着头上的冷汗，一手指向墙角。
他其实不知道那里真的有疑犯，他只想祸水东引，好带着美人逃跑。
但秦砚却并未给他这个机会。
陈冲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把寒光闪闪的绣春刀抵住了脖子。
“锦衣卫办案，还未轮到你张家置喙。”
秦砚朝陈冲掀了掀眼皮。
他冰冷的目光宛如实质，刺得陈冲差点当场跪下。
“若有疑问，让威远侯亲自来找我！”
秦砚站起身，状似不意挡在锦书身前，绣春刀“呛啷”归鞘，带着几分俾睨与不屑。
“在东郊杀人案彻底结案前，酒楼中所有人作为锦衣卫人证，由我保护调遣，你们可以滚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