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捕曹铭的过程异常顺利。
在上头规定的破案时限内，仅仅四天就完成了任务，令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接下来的审讯工作却陷入了僵局。
问题并非在于曹铭拒绝认罪。恰恰相反，从被抓捕的那一刻起，他就一口承认所有案子都是他所为。
但除此之外，他再也不肯多说半个字。证据确凿，口供也有，按理说案件可以就此了结。
只是就这样结案，无疑存在重大瑕疵。这不仅可能成为日□□审时曹铭翻供的借口，对受害者及其家属而言，这样的结果也远远算不上一个交代。
隋州一筹莫展，即使他亲自参与审讯，曹铭依然沉默以对。
“我们非得跟他死磕吗？”负责主审曹铭的陆阳已经是第三次面对他了。
频繁的审讯并未带来任何进展，曹铭一如既往地话少、冷漠，甚至比被捕时更加沉默。除了最初承认罪行的那句话，他再未开过口。
“不是我们要跟他死磕，是他存心跟我们过不去。”小陈愤愤不平地说。
“他犯了这么多案子，受害者还都是他的同学，真不知道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人不可貌相，单从外表谁能看出谁心怀鬼胎。”
“这种人没准是心理变态。”
简染没有参与他们对曹铭的评判，而是悄悄走到监控屏幕前，仔细观察着审讯室里的曹铭。
审讯室的空间经过精心设计，狭小逼仄，墙壁的颜色也刻意选用令人压抑的色调，这一切都是为了给犯罪嫌疑人制造心理压力。
此刻的曹铭显然深受影响，他心神不宁，呼吸急促，脸色苍白，牙齿紧紧咬着下唇，神情紧绷得像一只受惊的刺猬。他不自觉地将双脚收起，蹲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深深埋着头。
一个典型的防御和逃避姿势。
这个发现让简染感到不安。
侧写显示出的凶手形象，与监控中的曹铭似乎存在某种不协调。
曹铭可以是那个划花曲蕾脸庞的人，可以是那个把于卉卉扔进垃圾车的人，也可以是那个耐心打磨锋利刀片的人。但他与那个在现场留下毛发、尽情享受旁观者混乱的凶手形象，却格格不入。
孤僻虽是曹铭的一贯作风，但也正因如此，他的社交圈极其狭窄。他成绩优异，对课业要求近乎完美，可以花费大量时间只为一件事做到尽善尽美。以这种病态般的严苛标准，他怎么会允许自己的“作品”出现不完美的瑕疵？
是的，于卉卉案给简染的印象就是“不完美”。
无论是作案时机、手法选择，还是事后清理，都显得仓促而冒险。
于卉卉的戏份虽不多，却是个关键角色。案发时台上正在表演，台下是紧盯舞台的观众，幕后还有不少人员穿梭。
选择这个时机作案风险极高，被发现的可能性倍增。而选择用刀刺杀也非明智之举，且不说于卉卉遇刺后可能挣扎，伤口喷溅的血液很难不沾到凶手身上或其他地方。即使凶手事先清理了现场，只留下一张蓝色地毯，谁又能保证万无一失？
凶手应当享受人们对犯罪现场的天然恐惧，但曹铭似乎并不享受。他不回味作案过程，甚至当有人愿意倾听时，也不愿讲述他那本该“引以为傲”的完美犯罪。这种沉默太不寻常了。
“他不该一句话也不说啊，这不对劲。”简染喃喃自语。
除了隋州，没人注意到简染的举动。
其他人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要一举攻克曹铭，让案件早日了结。隋州没有阻止他们，反而走到简染身边，一起通过监控观察曹铭的反应。
审讯室门突然被推开，明显吓了曹铭一跳。监控屏幕上清晰捕捉到他突然张大的瞳孔和惊惶的表情，虽然这些情绪很快就被掩盖下去。
他的举止依然局促不安，但对气势汹汹的胡钧和陆阳，他连头都不抬，一个眼神也不给，自顾自地玩弄着手指。
这样的审讯毫无意义。隋州派人将里面大眼瞪小眼的两人请了出来，并吩咐手下：“把刘子奇请回警局。”
“请刘子奇来有用吗？”
“难道刘子奇也有嫌疑？”
对隋州这一举动，众人议论纷纷，各种猜测都有。
隋州没有解释，反倒是简染高深莫测地说了一句：“刘子奇如果来了，他或许会开口。”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对简染的话不以为然。他们不认为一个局外人能对审讯产生什么有利影响，只是静静等待着刘子奇的到来。
警察上门时，刘子奇显得有些犹豫。自己的发小杀害了自己的女友，无论从哪种情感上来说都难以接受。他的脸上除了失去女友的悲伤，还有对曹铭怒其不争的心痛。
反倒是刘母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招待警察的举动和话语中都透着一股莫名的轻快。
这诡异的气氛没有持续太久，刘子奇最终答应前往警局协助调查。只是在刘子奇等人离开后，刘母悄悄地打了一个电话。
按规定，刘子奇不能参与审讯。隋州带他来的目的，也并非让他直接参与审问。
他带着刘子奇从曹铭的审讯室门口走过。谈话间有意无意地透露对方也要接受询问，刘子奇相当配合地出了声。
从监控中可以明显看到，当听到刘子奇的名字时，一直趴在桌上的曹铭动了动。而当亲耳听到刘子奇的声音时，曹铭终于抬起头，眼中仿佛有了光。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后，隋州准备再次审讯曹铭。他的目光在陆阳和小陈身上流转，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隋队，不如让我去？”
隋州挑了挑眉，示意她说出理由。简染毕竟是刚进警局的顾问，参与审讯并不符合常规。
“曹铭在案发前去过我的诊室，他似乎有些心理障碍。带上我，或许能事半功倍。”
隋州颔首同意，没有再多言。
当隋州推开审讯室门时，曹铭下意识地望向门口，期盼能看到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令他失望的是，那个人并没有出现。但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默，他振作精神叫了一声：“简医生。”
简染依旧礼貌地回以微笑，安静地坐在隋州身边。这种时候，不需要她多说什么。
隋州也没有客套，直截了当地开始询问每起案件的细节。
曹照常沉默了很长时间，久到监控室外的众人都以为他不会开口，各自散开忙自己的事去了。
但隋州和简染极有耐心，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
“给我一杯水。”长时间不说话，曹铭的声音沙哑干涩。
在隋州的示意下，简染从容地为曹铭倒了杯水。喝下水后，曹铭开始讲述他的整个作案过程。
“我的父母和子奇的父母是好友，所以我们从小就认识。父母都忙于工作，我们俩基本是一起长大的。一起吃饭，一起打游戏，一起旅游。他的性格比我好很多，总是有很多朋友，而我没有。”说到这，曹铭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说下去。
“后来，子奇搬家了。虽然他跟我说是因为父母工作调动，但从他妈妈眼里，我看到了一种熟悉的眼神——厌恶。
嗯，我从小就知道，他妈妈讨厌我，因为我是个怪胎，不爱说话，冷冷淡淡，不理会别人。但我总要抓着子奇，不让他和其他人在一起。子奇有那么多朋友，我只有他一个，我为什么不能让他只和我在一起？”
这个问题，曹铭并不指望隋州或简染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冷漠的脸上浮现出狰狞。
“虽然一个人的生活也能过，但你已经感受到了阳光，又怎么会再选择黑暗？他不在我身边的那几年，过得挺难的。我的父母不喜欢我，照顾我的人不喜欢我，身边的同学不喜欢我。我也不需要其他人的喜欢，我有子奇就够了。”
“可是为什么，他的身边要有其他亲密的人存在？”曹铭脸上浮现出一种莫可名状的哀伤，但紧接着，他的眼里和语气里充满了疯狂，
“曲蕾凭什么能够在他身边待那么久？凭什么能去他的家里，进他的房间？那个地方只有我能进去，我才是他最亲密的人，我才是！那个蠢女人，她还以为我和她是统一战线。于卉卉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子奇的一个玩物罢了。一个污点一样的东西，必定不会长久的。那天晚上，针筒里的毒药轻轻推进曲蕾的血管，我没有感受到丝毫阻力。”曹铭轻轻地笑了起来。
“我看着她的心跳不断加快，她想要呼救，但发不出声音。她唯一能感受到的是她不断加速的心跳，砰……砰……砰……就好像心脏要跳出来一样。呵。还有她那张脸，那张丑陋的脸，只有让她更丑陋，子奇才不会喜欢她。”
此时的曹铭已经有些疯狂了。在他眼中，任何与刘子奇亲近的人都是有罪的。曲蕾丑陋吗？
并不，相反，她的长相很出众，否则怎能从众多女孩中脱颖而出成为刘子奇的正牌女友。私心里，曹铭觉得丑陋的其实是他自己。内心的自卑，让他只能躲在角落里嫉恨。
“那你杀周斯文和项东是为什么？”隋州没有在意曹铭的表现，只是按程序审讯，如实记录作案手法，其他并不重要。
“那两个人该死。”提到这两个名字，曹铭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但眼底的轻蔑依然清晰可见，“不过是两个跳梁小丑，凭什么对子奇和我指指点点？毫不负责任地造谣生事，只敢在背地里议论人，这样的人存在，不过是给社会增添负担罢了。我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我有时间有耐心，将粗糙的贴片磨成锋利的刀刃，我不介意花多长时间，我只要我的演出足够精彩。我用行李箱将刀片从小路运到大礼堂，避开监控并不难。孟章那个人粗枝大叶，根本不会检查道具是否被替换。他只是象征性地看一看、摸一摸有没有缺陷。正因为如此，我的剧本才能顺利进行。耍小聪明的‘亲王弟弟’和‘他的仆人’，最终要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隋州看了看身边的简染，她正奋笔疾书记录曹铭的供词，尽职尽责。娟秀的字迹就像她的人一样，亭亭玉立，方正不圆。
或许是为了照顾简染记录，或许是为了让曹铭喘口气，隋州等到曹铭又喝了一口水才继续问道：“于卉卉呢？”
曹铭嗤笑一声：“这个人有什么好说的？我把她捅死了，用蓝色地毯随手把她包起来，扔进了附近的垃圾车，让她与那些垃圾为伴。她本来就和那些垃圾一样。”
“那么你是随手杀了于卉卉，然后顺手用已有的地毯包裹尸体的？”
“不然呢？这么一个恶心的人，我为什么要花那么大力气？”曹铭有些错愕地看着提出这个问题的隋州。但对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沉思起来。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
成为更新的荒凉”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 成为更新的荒凉”
——艾米莉·狄金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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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自满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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