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简染打起精神起床后,看见厨房里那道忙碌的身影,不由得倚在厨房与客厅之间的门框上,心底泛起一丝异样的满足。
这满足中又夹杂着些许酸涩,仿佛直到这一刻,她才真切地感到自己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的的确确有一个人在意她。
“醒啦?过来吃早饭吧。晚上我就得回A市了,你要有空,来送送我呗。”简豫回头看见愣在门口的简染,偏过头朝她笑嘻嘻地说。
简染拢了拢搭在肩上的披肩,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不着痕迹地往他那儿瞥了一眼。见他也在对面落座,她便适时咬了一口三明治,“好啊,我去送你。”
简豫笑得越发灿烂,“太好了!以前都是我看你离开,这回总算轮到你送我啦。”
他一笑,两颗小虎牙就露了出来,简染几乎忍不住想伸手捏他的脸,最终还是按捺住了,只轻声说了一句:“傻气。”
接着便埋头吃起早餐,心中却漾开一种说不清的暖意。
早饭在愉悦的气氛中结束。
合作的事昨天就已解决,也没有酒会需要赶场,简豫将简染送到警局后,就打算去找最近认识的几个朋友聚一聚。
他随意穿了件白色T恤,外搭一件不算正式的橙色西装外套,下身是宽松的西装裤。再加上那张不显年纪的娃娃脸,整个人看起来阳光又帅气。
本就人来人往的警局街道旁,已有不少年轻女孩驻足偷看,指指点点。但简豫并没在意她们的目光,他拉开副驾驶的门,小心翼翼扶简染下车。
简染显然早已对他的帅气免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警局。
果然,隋州已经端坐在办公室里。
由于简染担任的是顾问职务,加上时间仓促,她连张办公桌都还没有。见隋州办公室的门敞着,她礼貌性地敲了敲门,便走了进去。
原本简洁的办公桌上铺满了大大小小的剪报。剪报风格与其制作者如出一辙,没有多余花哨的内容,大多是当时刊登的案件报道,下面附有批注。
小陈他们在搜查曹铭家时,已发现了大量推理小说,这些剪报的出现并不令人意外。批注是两种不同的笔迹,显然出自两人之手。除此之外,还有些奇怪的地名和令人费解的广告语。
尽管案件本可以就此了结,但隋州和简染心照不宣地继续调查,而从曹铭家中搜出的这些剪报,正是他们的突破口。
办公桌上的剪报已被隋州分成两摞,对面的椅子也已被他拉开。简染坐下后,依照习惯先翻阅左边的剪报。
这些剪报中时间最早的是六年前,内容主要是C市发生的重大案件以及阅读版块上连载的推理小说。下方的批注多是对案情的分析,包括案发时间、地点、嫌疑人落网地点以及对作案手法的推测,看起来与普通推理爱好者并无二致。
但随着时间推移,第二年的剪报批注中却逐渐多了些别的内容。除了分析作案手法,他们还写下了嫌疑人落网的原因,如何弥补作案过程中留下的破绽,甚至在其他页面上策划出更周密的“犯罪现场”。
越往下看,简染越觉得心惊:这些被重新“策划”的犯罪的确比原先的版本完善不少,甚至说不定真的具备实施的可能。
从笔迹看,策划这些“完美犯罪”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曹铭,另一个的身份也已呼之欲出。
但书面构思绝不能作为定罪的证据。
一个人心里想犯罪,只要没有实施,就不能被定罪,毕竟谁也无法干涉他人的思想。
从这些策划中,简染仿佛看到一个书写者与一个执行者。
书写者如同撰写剧本般确定受害者的身份,设计凶手的作案手法,甚至还写下如何处理尸体、如何在尸体被发现后摆脱嫌疑。
这些描述过于详细,以至于简染眼前几乎浮现出那样的场景:
“凶手是个小透明般的存在,所有人都欺负他。父母视他如垃圾,不是把他丢给亲戚,就是推给朋友。待他稍大一些,就将他扔到郊外的房子里,留下看护人,每月按时汇生活费。可看护人也和父母一样不喜欢他,常常不给他饭吃,侵吞他的生活费,动辄打骂羞辱。
终于有一天,小透明为了降低看护的戒心,饿了三天,趁其不备将她推下楼梯。也许是祸害遗千年,看护没有死,但她再也不敢靠近小透明,拿了最后一笔生活费就离开了郊外的房子。
而就在将看护推下楼梯的那一刻,小透明仿佛被打开了某个开关。当他看见看护倒在血泊中,心里竟涌起一阵无比的畅快,连身上的伤口和饥饿的肚子都不再疼痛。眼看看护挣扎着、挣扎着,小透明最终还是拨了急救电话。
看护没有再回来,即便仍在父母面前领着工资,小透明也没有揭穿,因为他找到了“新游戏”。
每个月的月圆之夜,万家团圆之时,小透明穿上黑色连帽卫衣,戴上口罩,游荡在冷清的街头。
他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带回家,给他们吃的喝的,让他们洗热水澡。他们都夸赞这个善良的孩子。此时,小透明觉得自己就是他们的救世主。他们和他一样无家可归,因此他要带领他们走向无病无痛的幸福生活。
喝完甜甜的牛奶后,每个人都陷入沉睡,在沉睡中走向死亡。那个善良如天使的孩子露出了獠牙,将他们肢解,用他们的血注满浴缸。在为这些“脱离苦痛”的人拍完最后一张照片后,小透明用行李箱将尸体拖到一个美丽的世外桃源,让他们得以“继续幸福”地生活。
剧本的最后,小透明的异常举止被邻居察觉。原来邻居从小透明搬来第一天起,就一直偷窥着他的一举一动。在内心的反复挣扎中,邻居最终选择报警。
小透明被警察带走,他的房子被查封,经过搜查后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仿佛他从不存在。
然而,在邻居家被厚帘遮住的窗户后,邻居蜷在沙发上,兴奋地观看提前录好的视频——画面中赫然是高举匕首的小透明。”
这个剧本存在不少漏洞:比如凶手将流浪汉带回家时为何无人察觉?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如何独自处理尸体并装箱运输而不被人发现?在固定日期频繁半夜拖行李箱出行,为何无人起疑?等等。
作案和处理过程并未详细描述,令简染感到异样的是剧本中凶手的独白部分。
那是在凶手被抓进警局后的事。
被关押不久,小透明趁狱警不备用藏在袖子里的匕首自杀了。从他身上只找到一封写给父母的信。
信中,他控诉父母抛弃带给他的痛苦,用最恶毒的语言谴责他们生而不养。但在信的末尾,他又不无得意地写道:
既然你们认定我生来邪恶,我不妨就邪恶给你们看。是你们制造了邪恶的我,而我,又制造了新的邪恶。
那段独白与前面作案过程的描述,显然是出自两人之手。透过独白,那种怨愤与委屈、凶狠与疯狂的情绪几乎扑面而来。剧本仿佛是为曹铭量身定制,只是不知,小透明的独白是否也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
不知为何,简染心中生出一丝同病相怜之感。她的视线逐渐模糊,无数琐碎画面从脑海中呼啸而过,还未等她抓住,以拼凑成完整的图案,头便不受控制地疼起来。
“简医生,你怎么了?”简染回过神时,办公桌上已多了一杯水。
水温不高,氤氲的热气还没贴紧杯壁就消散了。她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没有回应隋州的问题,也没有去碰那杯水。
“杯子是干净的,没人用过。”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隋州补充道。
简染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这个笑容不同于往常的疏离客气,也不像是在特定场合摆出的应景微笑,其中夹杂着被人戳中心思的赧然和故作镇定的掩饰,反而显得有几分可爱。
隋州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直到她脸上的绯红褪去,再度恢复成那种不染尘世的孤高模样,才默默移开视线。
“没事,头疼是老毛病了。”
老毛病?
见她不愿多提,隋州也没再追问,转而问她对这些剪报中夹杂的剧本有何看法。
“单看剧本的话,不难看出凶手的邻居有问题。无论是看护被推下楼梯后劝凶手叫急救,还是最后为了心中所谓的道义选择报警。在之前的作案过程中,邻居不可能没发现凶手的杀戮行为。甚至我觉得,在这场杀戮游戏里,邻居才是主导者。”
除了剧本结尾描述的邻居异常举止,剧本中还不断穿插着邻居对凶手的“善意”与“照顾”。
邻居实则是个背叛者,他将凶手从深渊中拉起,最终又亲手将他推回深渊。无论他对凶手抱以何种态度,这种态度始终在引导着凶手的行为。
是的,引导者。
在这几起案子中,看似只有曹铭一人在行动,但仍存在许多不合理之处:
比如如何突破心理障碍当众行凶?又如何让于卉卉毫无防备?又是怎样从于卉卉手中拿到实验室的□□?
若再有一个人参与,就说得通了。
“除了曹铭,案中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原本模糊的线索逐渐清晰起来,“这个人扮演着领导者的角色,所有杀戮都在他的剧本之中,而曹铭只是他剧本里的一个角色。不仅如此,于卉卉、曲蕾,甚至所有旁观者以及抓捕凶手的警察,也都只是剧本中的角色罢了。”
说完这句话,简染深深叹了口气。
对方显然布了好大一盘棋,将所有人统统当作自己剧本中的演员,把他们耍得团团转。
在简染阐述新发现时,隋州的目光始终紧盯着她。最终,他放下了心中的那个疑虑——
不是她。
“能策划如此庞大的剧本,又能让于卉卉和曲蕾轻易相信、让曹铭甘心隐瞒的人,只可能是刘子奇。”
隋州点了点头,复又摇头,“是刘子奇,但我们没有证据。全程具体参与犯罪的只有曹铭,现场留下证据的也只有曹铭。我们证据不足,抓不了他。”
“案子已经过去这么久,就算还有证据留下,也早该被销毁了。”面对这样的结果,隋州唯有苦笑。
“不一定。”简染的语气十分笃定,“他应该有表演型人格障碍,渴望每个人欣赏他的‘表演’。他躲在幕后欣赏观众的恐慌,扮演受害者家属旁观警察的‘无能’,又作为‘正义的普通人’协助撬开曹铭的嘴。他不怕有人会揭露或打断这个剧本,因为他足够自信。一个如此自满的人,怎么会不留下一两件战利品?”
自信的笑容令她眉眼间的倨傲更添几分鲜活气息。
“你是说,他会留下证据?”见简染如此肯定,隋州也忍不住笑了,“我猜应该是……”
“剪报。”两人异口同声道。
隋州派人去学校控制住刘子奇,自己则和简染一同赶往刘子奇家中。
在获得刘母同意后,他们进入了刘子奇的房间,果然在书房的玻璃板下发现了几张标有最近日期的剪报。内容是对每一起案子的详细策划,每一步、每个人的对白都极其详尽。
书桌上还有一张制作中的剪报,男主角正是:曹铭。
与这张未完成的剪报摆在一起的,是一张制作精美的邀请函,发起人是“柏拉图学园”,而受邀方则是戏剧大师“莎士比亚”。
嗯。戏剧大师“莎士比亚”其实是刘子奇,而不是曹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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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自满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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