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奇第一次见到曹铭,是在一个蝉鸣聒噪的夏日午后。
阳光透过新居宽大的落地窗,将室内照得透亮。大人们举着香槟,笑声嘈杂地庆祝乔迁之喜。刘子奇百无聊赖地站在窗边,目光忽然被后院那个孤零零的身影吸引。
一个穿着蓝白条纹背带短裤的男孩,避开这样热闹的场面,蹲在无人注意的花园角落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地面。
刘子奇好奇地凑近玻璃,看见那个男孩专注地观察着一队正在搬运面包屑的蚂蚁。
阳光洒在他柔软的黑发上,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密的阴影。他看得那样入神,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那些渺小的生命。
“妈妈,那个男孩是谁?”刘子奇拉住母亲的衣角,小声问道。
曹母正好站在不远处,听到问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她瞥了眼窗外的儿子,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
“那是曹铭。他是个怪胎,你不用理会他。”语气里的厌恶几乎不加掩饰。
刘子奇注意到曹母的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那一刻他还不明白这个动作的含义,只是本能地对“怪胎”这个词产生了好奇。
曹母对儿子流露出的轻蔑厌恶,熟悉的人早已见怪不怪。同为母亲的刘母却不由得对那个不被喜爱的孩子生出了几分怜惜。
“那我能和他玩吗?”年幼的刘子奇显然没能察觉大人话中的厌恶,只有发现新玩伴的惊喜。
曹母俯身揉了揉他的头发,亲昵地说:“他是个怪孩子,跟他玩你也会变怪的……”
话未说完,曹父的咳嗽声打断了她。曹母识趣地停住话头,起身与他人寒暄。
大人们的谈话很快转移到别处。
小孩子的逆反心理就在于,你越告诉他不要做什么,他越会自动忽略那个“不”字。
刘子奇趁人不备,悄悄溜到了后院。
“你在看什么?”他蹲在曹铭身边问道。
曹铭像是受惊的小动物般猛地抬头,眼睛里掠过一丝慌乱。他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向旁边挪了挪,与刘子奇拉开距离。
刘子奇却不依不饶地跟过去:“蚂蚁有什么好看的?我知道后院有个蚂蚁窝,比这里多得多。”
曹铭仍然沉默,只是站起身换了个有阳光的地方。刘子奇像是发现了有趣的游戏,每次都恰好挡住照在曹铭身上的阳光。终于,在第七次被挡住去路时,曹铭抬起头来,圆睁的眼睛里燃烧着愤怒与委屈,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我只是想和你玩。”刘子奇上前扯了扯他的背带,有些无措地解释。
曹铭怔住了,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刘子奇读不懂的复杂情绪。那双灰蒙蒙的眼睛里仿佛突然有了光彩,却又迅速黯淡下去。
“我是个怪胎,”曹铭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不需要朋友。”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跑开,背带裤的一根带子滑落肩头,在夏日的风中轻轻晃动。
从那天起,刘子奇像是认准了什么似的,经常来找曹铭。有时带一本图画书,有时揣几颗玻璃弹珠。
曹铭起初总是躲着他,后来渐渐默许了他的存在,再后来,甚至会提前在后院等着。
两个孤独的孩子就这样成了彼此唯一的玩伴。
他们在夏日的蝉鸣中分享冰淇淋,在秋日的落叶堆里打滚,在冬日的窗前呵气画图。曹父曹母乐得眼不见为净,而刘父刘母出于怜悯,也对曹铭多了几分疼爱。
然而这样的亲密无间在上学后渐渐发生了变化。
刘子奇天生开朗,很快有了新的朋友。每次他热情地向朋友们介绍曹铭,换来的总是背后窃窃的议论和嘲笑。
“怪胎”这个标签如同跗骨之蛆,无论到哪里都紧跟着曹铭。
六年级那年冬天,刘子奇为庆祝生日邀请了几个要好的同学。曹铭安静地坐在角落,看着众人围着刘子奇唱生日歌,烛光映照着一张张欢快的笑脸。他突然站起身,将精心包装的礼物放在桌上,然后默默离开了热闹的客厅。
刘子奇追出来时,看见曹铭单薄的背影在冬夜寒风中微微发抖。
“你怎么走了?”刘子奇拉住他问道。
曹铭没有回头,声音轻得像叹息:“那里没有我的位置。”
那一刻,刘子奇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他们之间已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
初中三年,两人渐行渐远。
刘子奇交了很多新朋友,参加了各种活动,而曹铭则越来越沉默寡言。有时刘子奇会在操场尽头看见曹铭独自坐着看书的侧影,有时会在放学路上发现曹铭远远跟在自己身后。
刘子奇对这份疏远并不十分在意,对那时的他而言,曹铭只是童年玩伴,特殊仅在于相识的年岁长久。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曹铭心中,他是刺破黑暗的一束光,是溺水时唯一的浮木。那种依赖渐渐发酵成偏执的渴望,曹铭开始躲在暗处窥探刘子奇的生活,既害怕被发现,又渴望被看见。
在彼此疏于往来的日子里,刘子奇对曹铭的意义却与日俱增。这份感情在时间的发酵中演变出另一种模样。
从远远守望的心思,逐渐变成了一种偏执的渴望。他只能将这份心思深藏心底,因为一旦被刘子奇发现,他们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
初三毕业晚会那晚,刘子奇第一次尝试喝酒。曹铭搀扶着送他回家,安顿他躺在床上。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在刘子奇熟睡的脸上。
曹铭站在床边,心跳如鼓。
“亲上去,亲上去,亲上去他就是你的了。”心底的声音诱惑着。
当他颤抖着俯身,嘴唇即将相触的瞬间,房门突然被推开。刘父刘母站在门口,脸上写满震惊与厌恶。
第二天,刘家就开始准备搬家。
没有告别,没有解释,就像从未存在过那些相伴的岁月。
后来,曹铭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才打听到刘子奇的高考志愿。他放弃了更好的学校,选择留在C市。
两人在同一座城市、同一所校园,却像两条平行线,再无交集。
直到那个午后,在图书馆洒满阳光的长桌旁,刘子奇主动坐到了曹铭对面,笑容一如多年前那个夏天:“好久不见。”
那一刻,曹铭仿佛又看见了生命中的光。他不知道的是,这次重逢并非偶然,而是另一场精心设计的剧本的开端。
刘子奇早就察觉了曹铭的心思。父母长期缺席的童年让他过早学会揣测人心,那点玲珑心思不知何时变了质,开始热衷于操纵他人的情感。
他为曹铭量身定制了剧本,每一个环节都精心设计:先是刻意疏远,再是若即若离地透露自己的消息,最后在恰当时机重新出现。
后续他有了新的际遇,甚至开始尝试以这种操控来实施犯罪。
正如这一次的连环杀人案,就连警方,在他眼中也不过是剧本中的一个角色。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让他自得又沉迷。
……
刘子奇被捕后对罪行供认不讳。他主动要求见简染一面,平静地讲述了这个漫长的故事。陆阳他们听完后,不禁对曹铭生出一丝怜悯。
若人生的一切都是他人设计的剧本,该是何等绝望。
更令人唏嘘的是,即便在狱中,曹铭似乎仍未能逃脱剧本的命运。
他自杀了。
通知家属认领尸体时,简染和隋州终于见到了那对传说中的父母。他们衣着考究,举止得体,身边跟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俨然幸福三口之家。
“我早就知道他会长成罪犯。”曹母面无表情地说,语气中的厌恶历经多年丝毫未减,“怀他时明明是双胞胎,产检时一切都好,最后却只剩他一个。他把弟弟吸收了,从根子上就是坏的。”
曹母的咒骂声中,简染恍惚看见另一个孩子的身影——那个永远活在“如果”中的双生弟弟,那个从未出生却始终存在的完美的参照物。
她不禁想到自己。
双生子中,为什么注定有一个要成为黑暗面?为什么有些人生来就被判定有罪?
曹铭的葬礼在一个阴雨绵绵的上午举行。除了警方,几乎没有其他来宾。墓碑照片上的少年眼神怯懦,嘴角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终于从漫长的剧本中解脱。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崭新的墓碑,也冲散了那些无人倾听的故事。
这一章节不属于正文部分,只是为了完善一下第一个案子中的两个重要人物的背景。虽然这一案的核心主角其实是刘子奇,但我私心里才用了曹铭的视角。(刘子奇在后文还有戏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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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阳光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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