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无头绪的简染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隋州，见他同样眉头紧锁，陷入沉思，她便干脆闭上了眼睛，尝试将自己彻底抽离出现实的纷扰。
与此同时，下午在光明小区那压抑现场所见的每一个细节，开始在她脑海中一一复现、重组，甚至比亲眼所见更加完整、更具脉络。
她仿佛穿透时间，窥见了一个看似寻常却暗藏杀机的下午。
方鸿景的妻子和年幼的儿子在家中等待着丈夫归来，两人头顶都戴着彩色纸做的尖顶生日帽。
他们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个大大的奶油蛋糕，上面装饰着儿子最爱的卡通图案，还插着一根孤零零的，尚未点燃的蜡烛。
母子俩亲昵地靠在一起说着悄悄话，计划给即将到家的父亲一个惊喜。
年幼的孩子对近在咫尺的蛋糕充满好奇，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想去触碰上面立着的卡通玩具，却被母亲温柔而坚定地轻轻拦下。
她柔声告诉孩子，这是给爸爸的惊喜，要等爸爸回来一起看。
孩子未必完全听懂。但那轻柔的阻拦反而成了新游戏，他咯咯笑着，反过来拉着母亲的手往自己身上碰，一来一往间，等待的焦灼被悄然冲淡，温馨的时光悄然流逝。
临近丈夫平日下班到家的时间，门铃突然响起。妻子虽觉诧异，因为丈夫通常自己带钥匙，但转念一想，或许他为了赶回家忘了带，便带着笑意走去开门。
然而门外站着的，并非她期盼中的丈夫，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年轻人。
他留着半长的头发，几缕油腻的发丝不羁地散落额前，面容阴郁，眼神被发梢遮掩却难掩其下的沧桑与落寞。衣着随意，甚至有些邋遢，整个人透出一种与环境格格不入的颓唐气息。
妻子愣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危险，急忙想将门关上，但那年轻人动作更快，他已侧身挤入门内，并且蹲下身，凑到好奇望过来的孩子面前。
大胆懵懂的孩子竟一点儿不怕，反而伸手揪住他垂下的长发把玩，妻子吓得魂飞魄散。
母性的本能让她想立刻尖叫呼救，可刚拉开门缝，年轻人已一把将孩子抱起，无视母亲哀求恐惧的目光，另一只手看似轻柔实则不容抗拒地按在孩子小小的头顶上。
门最终被彻底关上，隔绝了内外。
年轻人显然有备而来，从随身的旧帆布包中取出塑料捆绑带，利落地将母亲的手脚缚住。
孩子在他手中，投鼠忌器，母亲不敢激烈反抗，只能无声流泪。
孩子浑然不觉危险，还以为这是在玩什么新游戏，甚至朝年轻人伸出手，示意自己也要被那样绑起来玩。
出乎意料的是，年轻人并未伤害孩子，反而颇有耐心地陪他玩起了简单的拍手游戏。
一大一小甚至短暂地趴在地毯上，盯着孩子的玩具车，画面竟显出几分诡异的、短暂的温馨。
但这份扭曲的宁静未能持续多久。
听到门口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转动声，年轻人瞬间收起了所有温和的假象，迅速将孩子箍在怀里，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静待门开。
想起妻子嘱咐早点回家庆生，方鸿景下班便直奔地铁，连学生问问题都温和地推到了次日。
他提着买好的礼物和水果，笑着推开门，期待中的温馨拥抱没有出现，眼前的景象让他手中的物品“哗啦”一声散落一地。
几个红苹果滚落到孩子脚边，孩子挣扎着想伸脚去够，却被颈后那只冰冷的手牢牢按住。
在年轻人毫无温度的注视下，方鸿景不得不反手关上门，他跪倒在地，声音颤抖地哀求对方放过无辜的妻儿，有什么冲他自己来。
年轻人无动于衷，以妻儿性命相胁，逼迫方鸿景去厨房打开煤气阀门，并用菜刀割断软管。
整个过程，年轻人都紧扼着孩子的脖子，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监视着。
方鸿景不敢有任何妄动，连趁机拿刀反击的微小念头都不得不死死压下。
平日里轻巧趁手的菜刀此刻重若千钧，他颤抖着，几乎握不住刀，完成了致命的指令。煤气泄漏的“嘶嘶”声响起，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死亡的气息笼罩了整个家。
年轻人对此漠然置之，他松开孩子，转身欲用捆绑带束缚方鸿景。
见孩子暂时脱困，身为人父的方鸿景仿佛瞬间爆发出全部的力量，他猛地举刀不是砍向年轻人，而是出乎意料地扑向孩子，一把抱起他冲向门口！
被缚在一旁的妻子早已泪流满面，眼中刚燃起的一丝希望瞬间湮灭。
门早已被反锁，钥匙早被年轻人搜走，逃生希望渺茫。
方鸿景毫不犹豫转向最近的卧室，想至少为孩子争取一线生机，比如从窗户求救。但他低估了对手的速度和准备。
不知何时，已戴上防毒面具的年轻人如鬼魅般堵在了卧室门口。
或许是煤气吸入已深，或许是一连串的挣扎耗尽了力气，方鸿景眼前发黑，软软地瘫倒在床沿，只能任由年轻人将他以屈辱的跪姿拖拽到意识模糊的妻子身旁。
此时妻子已几乎昏迷，方鸿景绝望地望向紧闭的卧室门，孩子仍懵懂地试图从里面爬出来。
不知出于何种复杂心理，年轻人关上了卧室门，将孩子单独关在里面，他看了一眼地上无力挣扎的夫妻，最终头也不回地暂时离去。
当他再次返回时，先是熟练地打开几扇窗散掉部分浓重的煤气味，而后推开了卧室门。
孩子已因吸入过量煤气沉沉“入睡”，再无生息。
他将孩子小小的身体抱出，与父母摆放在一起，开始了他的“创作”。
最终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就是那幅扭曲而绝望的《蹒跚学步》。
“仅凭现场几颗散落的苹果和死者身上零星的伤痕，你就推断出这么多完整的情节？”
众人顿觉不可思议。
明明刚才还毫无头绪的案子，整个残酷的经过却仿佛透过她的描述，在眼前血腥重演。
简染默然不语，眉头微挑，只觉得陆阳他们过于外露的震惊有些好笑。破案有时更需要想象力和逻辑拼图。
最后还是隋州开口，冷静地点破其中一处关键：
“将孩子单独关进卧室那段，应该是你根据凶手可能存在的矛盾心理进行的推测性填充，否则无法完美解释方鸿景在妻儿被同时挟制的情况下，为何还敢突然爆发反击。现有的物证还不能直接支持这个细节。”
“那……那前面过生日的场景呢？还有那个卡通蛋糕也是假的？”陆阳一脸难以置信，仿佛刚刚在脑中构建出的完整故事瞬间崩塌了一角。
“勘验报告没仔细看？”胡钧虽也被简染大胆细致的推测深深震撼，但毕竟是老刑警，回神后立刻发现了故事里与报告不符的漏洞。
陆阳几人急忙抓起桌上的现场勘验报告再三确认。
报告明确记录：现场并未发现任何蛋糕、奶油残留物或生日蜡烛的痕迹。
所以简染说的生日惊喜全是假的？
小陈仍不死心，刚才的画面实在太有代入感了：“那……那个长头发的、颓废的年轻人呢？也是假的？”
“那是调取小区周边监控后，发现的一个在案发时段前后曾出现在楼栋附近，行为略显可疑的人员的大致形象描述。”眼看几人信念持续崩塌，简染给出了最后一击。
但无论是之前娓娓讲述那充满细节的“故事”，还是此刻冷静地拆穿虚构部分，她始终神色清冷，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合着全是假的？！是你编出来的？！”陆阳几个顿时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蔫了，本以为案子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没想到竟是空欢喜一场，被简医生用想象力耍了。
“也不全是。”见他们过于失落，简染缓声道，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至少，凶手对那个孩子，存在着一种特殊而矛盾的感情。这部分，有证据支持。”
尽管她这么说，陆阳几个还是一副受伤表情。
简染无视他们的腹诽，继续说道：
“宋法医的补充报告里提到，孩子的胸部有明显且反复的按压痕迹，甚至因用力过猛导致了轻微的肋骨软骨损伤。这说明，凶手在用煤气毒死孩子后，某一刻曾后悔，并试图用心肺复苏的方式救活他。他在忏悔，但为时已晚，死亡不可逆转。
此外，对比两起案件的‘作品’：方鸿景夫妇的‘衣服’是直接用油彩绘在皮肤上的，而孩子，却穿着真实的、干净的童装。让死者**无疑是一种常见的羞辱和物化手段，而他对这个孩子，却存有最后几分异常的怜惜和不忍。”
“可葛婵不也是个孩子吗？才十七岁！怎么没见凶手对她有半点怜惜？就算她是自杀，也不至于死后连基本的体面都不给留吧？更何况还是个女孩子。”陆阳他们对这个说法并不完全满意，提出了尖锐的质疑。
“葛婵可能并非纯粹意义上的‘自杀’。”一直沉默旁观的隋州突然开口，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不是自杀？可宋法医的鉴定报告明明白纸黑字写着……”
“难道是宋法医出错了？”
“隋队你这么说小心宋法医知道了找你算账啊！”
陆阳背后一凉，仿佛已经看见穿着白大褂，拿着解剖刀追来的宋法医。对方虽不再年轻但健步如飞，上回还追着他绕警局跑了两圈，顿觉寒意陡生。
“宋法医的尸检结论基于生物证据，本身没错，”胡钧毕竟老练，已经反应过来隋州话中的深意，“隋队的意思是，葛婵的死亡可能不止是‘自愿自杀’那么简单，或许其中存在被迫、被操纵或者被利用的成分。”
“难道说……葛婵和方鸿景之间，还有我们没查到的更深层的联系？”
“除了都是市一中的，一个学生一个老师，也没什么直接关联了啊。我们之前问过不少人，都说葛婵一向和所有老师都不对付，尤其反感说教，更不可能和方鸿景这种明星教师、班主任有什么私下交集。”
“那凶手选中这两个人的理由到底是什么？总不可能真是随机杀人，看谁不爽就杀谁吧？”
“变态凶手的想法谁说得准呢？”
这下，所有无奈的白眼都集中到了口无遮拦的陆阳和同样茫然的小陈这对活宝身上。
“凶手精心策划，花费大量时间精力，选在万众瞩目的学校仓库和需要突破家庭防线的教师家中作案。你跟我说他只是因为看人不爽？” 有人道出了所有人心中的质疑。
“再仔细想想，他们之间真的一点隐性的联系都没有吗？” 隋州的目光扫过众人。
就在所有人都不指望陆阳能回答出什么时，他突然猛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地叫道：
“等等！我想起来了！档案记录显示，方鸿景他……他恰好就是葛婵高一学年时的班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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