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染的异常,隋州尽收眼底。
他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微微收紧,动了动嘴唇,似乎想开口问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一语未发,只是将车速又提快了些。
两人就这样在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中,一路疾驰赶到了案发现场。
与上一次在相对封闭的小区内部,且警方能提前有所准备的情况截然不同,这次案发地点是彻底开放的公共区域,消息封锁难度极大。
尽管先期到达的辖区民警已尽力拉起了警戒线,但嗅觉灵敏的记者们早已闻风而至,长枪短炮对准了中心现场,阵势比第一起案子时更加汹涌,问题也更为尖锐刻薄。
两名死者是一位晨练的老爷子首先发现的。据他回忆,自己像往常一样清晨六点出门,习惯性来这个荒废了一段时间的公园晨练。远远看见篮球场内有片鲜艳的‘油彩画’,走近才骇然发现是两具尸体,吓得连忙跑回家报了警。
这一来回的耽搁,加上案发地点完全开放,又无遮无拦的特性。等支队接到通知赶到时,各种角度的照片和视频恐怕早已拍了个遍,形势远比第一起案子时更加棘手和被动。
坐在车里的简染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想到要立刻暴露在那些恨不得将人剥开审视的镜头下,就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寒。但要是不下车,光看传输过来的照片,根本无法获得亲临现场的直观感受和细微线索。
正犹豫间,眼前忽然一暗。
一顶黑色的普通警用鸭舌帽被递了过来,稳稳落在她头上,宽大的帽檐恰好能遮住她大半张脸。
“谢谢。”她轻声道谢,但隋州已经率先下车,绕过来从外面替她拉开了车门,用身体隔开了最近处的镜头。
简染还想再说什么,他却已转身,为她挡开大部分视线,大步流星地走向现场核心。
两人一前一后到达篮球场边缘,陆阳他们也是刚到,正焦头烂额地维持秩序,看见隋州立刻像找到主心骨一样喊道:“隋队,这边!”
这一声捅了马蜂窝,原本还分散着的记者瞬间调转镜头,对着隋州就是一阵猛烈的闪光灯轰炸。
几家颇有影响力的权威媒体记者趁机将话筒拼命伸过来,问题连珠炮似的砸出:
“隋队,这起案子与前两起谋杀案是否为同一凶手所为?”
“隋队,此前有报道称第一名受害者是品行不端的学生,第二名受害者据说师德有亏,本案又发生在市一中附近,受害者是否也与该校有关?”
“案件过去短短两周已发生三起,警方是否仍毫无头绪?”
“是否意味着还会有新的受害者出现?”
“居住在一中附近的普通居民是否都会成为潜在目标?”
“我们的安全到底还能不能得到保障?”
“警方是否存在严重的渎职行为?”
“请隋队代表警方给公众一个明确回应!”
记者群中传出大量质疑警方不作为的声音。周边被拦在外围的围观群众听着这些煽动性的提问,脸色也渐渐难看,窃窃私语声中,隐隐有人开始情绪激动地要求警方必须给出一个解释。
陆阳几个年轻人气得满脸通红,拳头紧握,却又无法发作,连胡钧等老资历刑警也不禁皱紧了眉头。
他们都担心以隋州的性子,会像往常一样选择用沉默和冷脸应对,那样无疑会更糟。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隋州停下脚步,倏然转过身,直面那些几乎要怼到脸上的摄像头和话筒,锐利的目光逐一扫过在场咄咄逼人的记者,声音不高,却一字一句清晰冷峻地砸在空气里:
“警方一直在行动,从未懈怠。但警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必须基于严谨的事实和确凿的证据,而非迎合外界的言语煽动或某些媒体不负责任的文字杜撰。”
他眼神中的冷厉和话语间不容置疑的权威,让前排几个跳得最欢的记者心底莫名发毛,虽被不软不硬地反将一军,一时竟无人再敢轻易上前纠缠。
篮球场中心,两具少年的尸体以某种刻意安排的诡异姿态陈列着:一人双手交叉枕在脑后仰面躺着,另一人则伏身侧卧在其身旁。
与前两案相同,唯有从上方俯瞰,方能窥见这幅利用尸体和地面共同构成的画作全貌。
凶手的笔触依旧大胆而精细,整幅画中除尸体本身外,其余部分皆为平面绘制。
金黄的丰收麦田、远处伫立的马匹、堆积的作物……画面中央的农人疲倦地躺在麦堆上,仿佛在上午的辛勤劳作后小憩。
尽管画作聚焦于人物,但背景中饱满金黄的麦堆依然传递出某种丰收的喜悦与对来年生活的希望。
“是梵高的《午睡》。”简染蹙紧眉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凶手每次选择的画作,其原作内核都象征着某种宁静、希望或生命感,但通过他的方式呈现出来,却统统扭曲成了绝望和死亡。”
“或许他的根本目的,就是要逐一毁灭这些代表希望和美好的事物。”隋州沉声道,目光扫过那片被油彩玷污的土地。
“死者身份确认了吗?”
“校方负责人刚才被带来初步辨认过了,两名死者是高三的同班走读生,一个叫费凡,一个叫单飞航。”
“又是走读生?”胡钧诧异道,“市一中不是号称全封闭寄宿制管理吗?”
陆阳面露难色:“制度上是全寄宿没错……具体为什么这几起案件的被害人偏偏都是走读生,我也……”
一旁的小陈及时低声补充解释:“一中管理确实严格,但有些家境特别优渥的插班生或者关系户,会嫌学校住宿条件差、管得严,想办法办了走读。有的在学校附近高价租房,有的甚至有专车接送直接回家。”
“也就是说,校方其实根本不完全清楚这些学生晚上离校后,到底在外面做什么?”胡钧一针见血,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满。
这不满并非针对陆阳他们,而是针对校方这种看似严格实则漏洞百出的散漫态度。他不由暗自庆幸自己孩子当初没选这所学校。
“这两名死者,与之前的葛婵、方鸿景之间,到底存在什么具体关联?”隋州的问题切中要害。
“他们俩都是葛婵高一的同班同学,班主任正是方鸿景。据初步了解,这两人在校也是不学无术、经常翘课打架的类型,班里老师基本都睁只眼闭只眼,懒得管他们了。”
“难道真像那些记者胡乱猜测的,凶手专挑有劣迹的人下手?”有人低声嘀咕。
“那这个范围也太广了吧?而且凶手怎么就那么‘刚好’,选中的几个风评不好的人,还都出自同一个高一班级?”
纵观这几名受害人,除了“高一同班”和“风评不佳”这两条模糊的标签之外,表面上似乎并无更多直接明显的共同点。或许他们之间还存在尚未被发现的、更隐秘的联系。
隋州转向陆阳和小陈:“你们上次调查葛婵高一同学时,有查出那个所谓被欺凌的‘L同学’的真实身份吗?”
陆阳和小陈一致无奈地摇头:“问遍了,那些学生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就一口咬定根本不记得有‘L’这个人,更否认班里发生过任何霸凌事件。老师那边更是守口如瓶,毫无进展。”
简染轻抚下颌,沉吟道:“但我总觉得,这一系列事件,核心很可能就和那个被刻意抹去痕迹的‘L’有关。从时间上看,每起案子之间都间隔了七天,像某种扭曲的仪式。
凶手在这七天里,需要完成所有的准备工作:选定下一次的‘创作’素材、找到并锁定目标、实施杀害,最后再花费相当长的时间去完成他的‘作品’。”
这时,法医的初步尸表检测已经完成。尸体被小心地装入裹尸袋中,等待运回法医中心进行进一步解剖。
初步结论令人心情沉重:
死亡时间大致推断在昨晚8点到10点之间。两名死者身上均发现多处新旧不一的骨折痕迹和严重瘀伤,最致命的是胸腔部位的肋骨多处粉碎性骨折。初步判断,死因是肋骨折断后刺破肺部及主要血管,导致急性大出血死亡。
换言之,两名死者极可能是被活活殴打致死的。
这种近乎虐杀的暴力手段,在此前的系列案中是首次出现,上次方鸿景案中也仅其膝盖存在大面积挫伤和摩擦伤。
凶手的暴力程度和残忍性,似乎在明显升级。
“难道他是在不断地学习和完善自己的作案手法?”小陈猜测道。
简染却缓缓摇头:“不。他不是在完善,恰恰相反,他是在倒退。”
“倒退?”几人面露不解。
“没错。”简染的语气肯定,“回顾第一起案子,凶手几乎没留下什么明显的暴力痕迹,除了仓库里那幅最终的画。
葛婵尸体表面的伤痕多为她自己挣扎或旧伤,凶手更像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和创作者,只参与了最后的‘艺术’环节。从画作本身来看,他投入了大量时间精心绘制,甚至细心清理了周边杂物,让一切回归一种病态的秩序感。
到了方鸿景案,首次出现了明确的暴力控制成分,但主要集中在方鸿景一人身上;而对孩子实施的过度急救按压,也透出一种扭曲的、‘迟来的救赎’意味。此外,画作附近散落着苹果,他不再花时间清理这些‘不完美’的现场物品。而到了这一案,”
她指向篮球场,“尽管画作的完成度依然很高,但整体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仓促感和凌乱感。他开始急躁了。受害者的衣物被随意丢弃在画作附近,这些破坏他‘作品’整体美感的东西,他不再费心去隐藏或清除。他似乎正从最初对‘创作’本身的痴迷,逐渐转向对暴力过程本身的沉迷。”
她顿了顿,修正了自己的说法:“不,或许不完全是沉迷暴力……更可能是他对自身的掌控力正在急剧减弱,连带对他所谓‘作品’的掌控力也在下降。至于这种突然爆发的过度暴力……或许背后另有我们尚未发现的触发原因。”
“简医生分析的方向很有价值。”隋州表示赞同,目光扫过现场所有队员,“越到后面的案子,他留下的破绽和线索反而越多。仔细搜查现场每一寸土地,不要放过任何可能的细节!”
众人闻言,精神一振,立刻分散开,对篮球场及周边区域展开了地毯式搜索。
……
与此同时,市一中校园内。
看似平静的课间休息时分,在教学楼僻静的楼梯转角或洗手间里,几句压抑的低语正在少数几个学生之间悄然蔓延:
“听说了吗?”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抖。
“听说什么?”另一个声音紧张地回应。
“费凡和单飞航……他们俩,死了。”
“他们俩今天确实没来学校……我也听校外的人偷偷说,旁边那个废弃公园里早上发现了两具尸体……警察都来了好多……应该就是他们。”
“葛婵、方鸿景老师,现在又是曾凡和单飞航……下一个……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我们了?毕竟当初那件事……我们谁都没跑掉,都有份……”
“闭嘴!”一个化着精致成熟妆容的女生厉声呵斥,眼神锐利地扫过周围,“说了别再提那件事!当初我们都给了那家人足够多的钱,早就两清了,谁也不欠谁的。至于他们三个……哼,没准是自己不长眼,又招惹了什么不该惹的大人物,自作自受。”
围在她身边的几人脸上立刻堆起讨好的笑,连忙称是。但心底深处,除了无法驱散的恐慌之外,竟然更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嫉妒与愤懑。
当初事发之后,这位大小姐可是毫不犹豫地第一时间就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葛婵头上让她去挡枪。
现在一旦东窗事发,最后被推出去顶罪的,肯定还是他们这些跟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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