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博文越狱的消息就是一道紧急集合令,让刚疲惫尚未完全消退的队员们迅速归队。
按照隋州的安排,大部分人手立刻撒出去追踪路博文可能逃窜的行踪,而他与简染则直奔看守所,首先要弄清楚他是如何越狱的。
据当晚值班的巡警描述,路博文是在被紧急送往医院的途中逃脱的。
午饭后例行巡逻时,看管人员发现单独关押的路博文突然口吐鲜血,浑身剧烈抽搐,情况十分危急。队医初步检查无法判断具体病因,鉴于其状况恶劣,只好决定立即送医救治。
就在转运的救护车上,路博文的手铐不知因何缘故被打开,他趁机发难,打伤了一名近距离陪护的民警后,利用车辆停顿和人员混乱的间隙成功逃脱,迅速消失在了医院附近密集的人流中。
“我们之前全面调查路博文时,发现他有类似的癫痫或者内出血病史吗?”隋州对目前这份语焉不详的调查结果显然很不满意,眉头紧锁。
简染一面听着隋州的问话,一面锐利地扫视着那间此刻已空荡的监室。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靠墙铁床架子上的一抹不易察觉的暗红色痕迹上。
“应该没有。”她语气肯定,同时抬手指向墙边,走了过去。
那张铁床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焊接处锈迹斑斑,手轻轻一碰就发出吱呀的摇晃声,更别说躺上一个成人。床脚锈蚀得尤其严重,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剥落,露出尖锐狰狞的金属边角。
“路博文是用这个尖锐的锈角,刻意划破了自己手腕的血管,然后伪装成突发疾病发作。”她简要说出自己的判断,指尖虚点着那处染血的锈迹。
“他不怕破伤风感染吗?那可是要命的。”身旁的狱警难以置信道。
简染一怔。
这确实是个问题。路博文向来计划周密,不应留下如此明显的医疗风险。他选择此时越狱,动机也令人费解。
隋州直接将电话拨给了档案室,先前对路博文进行的全方位背景调查资料很快反馈回来。
果然如简染所推测,路博文的既往病史记录中,并无任何癫痫或易出血性疾病的记载。
看守所监室陈设极其简单,几乎一览无余。结合现场勘查发现的床脚血迹和摩擦痕迹,他确实是通过生锈的床角自残,制造了大出血的假象。
“我不明白,路博文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越狱?”简染喃喃自语,试图捋清这不合逻辑的行为背后的动机。
尽管内心极为不愿承认某种可能性,隋州还是沉声道:“在百货大楼天台上杀大小姐的时候,他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当场逃走,甚至根本不会被我们锁定。”
他声音低沉:“他等到我们冲上天台、即将破门的最后一刻,才把她推下去。”
那一瞬间的画面深刻在他脑中:
门被撞开后,路博文像是等待已久,毫不犹豫地将那个惊恐绝望的女孩推入深渊。这种眼睁睁看着生命在指尖消逝的无力感,实在令人窒息。
尽管隋州尽力掩饰着内心的愤懑与自责,但从那些细微的表情变化和压抑的描述中,简染不难察觉他深藏的情绪。
“他本没必要让自己被抓,更没必要在落网后,再如此大费周章地越狱。说到底,他究竟想干什么,我们或许……一无所知。”
“报仇?”隋州吐出两个字。
“和路博原自杀直接相关的那些人,葛婵、方鸿景、曾凡、单飞航、大小姐……基本都死了,甚至连无辜的家人都受到牵连。他还能找谁报仇?”简染理性地罗列着。
“周壁?”她自言自语,随即又迅速否定,“不对。且不说周壁现在被警方严密保护在医院,为了杀他而越狱根本没意义。更何况,对周壁而言,饱受折磨的余生将与止痛药为伴,这未必不比一刀杀了他更痛苦。”
“路博文完全没必要自找麻烦……他到底为什么越狱?”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陷入沉思的简染无暇他顾,隋州也没闲着。
他们对路博文这个人的了解实在太少了。
路父路母提供的也多是带有强烈主观色彩的陈旧信息,参考价值有限。路博文出国后的行踪更是难以查证,而他回国后所有消费均使用现金,除入境航班信息外,无法从任何电子交易记录中获得他的行动线索。
无论他逃往何处、意欲何为,都必定会去一个他认为足够隐蔽且对他有特殊意义的地点。
找到这个地方,已成当前的重中之重。
“公布照片发动群众?”陆阳建议。
“那会引发恐慌!”小陈立刻反对。
“但不公布就是隐瞒危险!”
两人的争吵通过电话线一字不落地传进隋州耳中,他忍不住用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这两人凑在一起的后果虽早有预料,但这份聒噪在高压下实在不易适应。
隋州直接打断两人:“拿照片去市一中附近的租房中介和老旧小区排查。重点查监控盲区。”
陆阳和小陈也不傻,稍一愣神便领会了隋州的深层用意。
尽管路博文的作案地点分散在C市不同区域,但仔细梳理会发现,大多数案子其实都集中在市一中附近。
而在第一起仓库案中,他花费大量时间蜗居在学校仓库,期间必然需要补充水、食物和消耗量巨大的绘画颜料。
路博文的藏身点,绝不会离市一中太远。
“颜料!颜料也是个突破口吧?”陆阳兴奋地补充,“路博文作画用的那种专业油画颜料,量很大,而且气味特殊,购买渠道相对集中。”
“那也未必。”小陈立刻习惯性地反驳,“就算他用量大,你能确定他是一次性购买的吗?说不定他会特意分散开,去距离很远的、不同的美术用品店采购?甚至可能早就囤积好了?”
电话那边又吵了起来,隋州无奈地直接挂断了电话。
一低头,却发现简染不知何时已从沉思中回神,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他脸庞微热。
倒不是因为她的目光有多炙热,而是她那双明亮眼眸里,此刻透着一种近乎无辜的专注。
简染是被陆阳他们激烈的吵嚷声惊扰,脱离了原先的思考方向。
“抱歉,我出去接。”隋州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不用了。”简染微微摇头,收回了目光,脸上显出几分掩饰不住的疲惫。
这段时间各种案件的事情交织在一起,简豫那边又一直不停催促她回家,她实在有些疲于应对。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肯定,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推测:“我们必须尽快找到路博文。他不是要继续杀人,他是要自杀。”
这个推测既意外又合理。
对所有仇人的报复似乎已完成。但在路博文自己心里,最无法原谅的,或许是那个未能及时回应弟弟求救信号,远在国外的自己。
他最终的目标,是自我审判。
“我已经让陆阳他们重点去市一中附近排查路博文可能租住的据点了。”隋州说道。
“不,他不会在那里完成最后一步。”简染斩钉截铁地否定,“租住的房子于他而言既不安全舒适,也缺乏与路博原的深刻关联。他选择的最终地点一定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
必须是一个能连接他和路博原兄弟二人的地方。”
“墓地?路博原的墓地?”隋州立刻想到一个可能的地点。
简染快速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墓地有可能……象征告别和赎罪……但……感觉还是差一点……算了,不能完全排除,你让胡钧他们立刻带人去墓地布控排查。我们去另一个地方——”
“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会在那里。”说到最后,简染的语气已十分急促,原本模糊的念头越来越清晰。
她一把拉起隋州的手腕,就向外冲去。后者竟也毫不迟疑,异常顺从地跟着她跑向停车场。
直到坐进车里,引擎发动,隋州仍能感到腕间她方才触碰过的地方,残留着一丝急促的温热和柔软的触感。
“去路父路母曾经给路博文安排的那个地方!小时候住过的那个!快点!”简染语速极快,因刚才的奔跑还带着轻微的喘息。
但现在隋州无暇回味方才那瞬间奇异的感觉。
找到路博文,阻止又一条生命的消逝,才是当前的重中之重。
车开得飞快。
之前深入调查路博文背景时来过这里,隋州对主干道路线很熟。但后面的路多是狭窄曲折的旧城巷子,车辆无法继续前进,两人只能下车步行。
简染脸上写满了显而易见的焦急。连她自己都说不清,这份焦急究竟源于对路博文本人的担忧,还是急于想从他口中得知那个托他带话的神秘人的消息。
正失神间,隋州像她之前果断拉住他那样,自然而然地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在这个迷宫般的巷子里快速跑了起来。
好不容易到达目的地,两人用力推开那扇虚掩的铁门,冲进那间简陋狭窄,弥漫着霉味的平房,路博文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布满蛛网和灰尘的房间中央。
地上早已干涸。呈现出暗红色的油彩痕迹表明,这幅最后的“画作”已完成多时,甚至蒙上了一层薄灰。
离他不远的地方,放着一个不大的金属火盆,里面是未燃尽的纸张灰烬——是路博原写给他的那些未能寄出的信。
简染猛地甩开隋州冲过去,声音发颤:“谁让你带话的?!柏拉图学园?你是不是和它有关?!”
但对方已服下剧毒,即便尚未完全气绝,剧烈的痛苦也让他无法再清晰回答简染连珠炮似的迫切问题。
反倒是站在一旁的隋州,在初时的怅然若失后,将简染急切追问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记在心里。
当120急救车呼啸着赶到时,路博文早已没了呼吸。他的身下是用油彩绘就的,扭曲图案——
梵高的《自画像》。
自杀的事实毋庸置疑。
现场进行简单勘查后,众人陷入一片沉默。只有简染,脱力般跌坐在离路博文遗体不远的地上,眼神空洞。
隋州也一言不发,尽管心中已满是疑团。
反倒是后续赶到的陆阳他们咋咋呼呼地最先打破沉寂,好奇地问:“简医生,你怎么那么确定路博文会在这儿?”
尽管内心近乎崩溃,但人越多,简染反而显得越镇定,又戴回了专业冷静的面具。
从隋州的角度,能清晰看见她垂在身侧的手,正极力克制地将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里。
“他如果选择以自杀告终,一定会选一个与他和他弟弟都有着深刻关联的地方……这个地方要能连接两人过去的情感,又能表达他最终的忏悔。隋队猜可能是墓地,虽然那里风险高、易暴露,但我不能完全排除,所以让胡钧他们去那边排查。至于这里……”
她顿了顿,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我猜这里应该是他和路博原过去私下见面的地方。在这里结束,对他而言,意味着彻底的回归和赎罪。”
她的指甲在掌心里越掐越深,但陆阳那群好奇心重的年轻人还要再问。
隋州熄了刚点起还没来得及吸一口的烟,大步上前,一把拽住简染的手腕,就将她向外带去。在身后队员们错愕又带着起哄意味的目光中,他回头给了他们一个极其严厉的警告眼神。
那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危险信号与压抑的怒气,连隋州自己都不知道这些强烈的情绪究竟从何而来。
所有的喧哗声和议论声戛然而止。
这样情绪外露、近乎失态的隋州,陆阳他们也是第一次见。
隋州一路沉默地将简染塞进车里,直接送她回家。
看着她苍白疲惫的侧脸,他突然叫住正欲下车的她:“我不想怀疑你。”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但你恢复之后,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答复。”
关于你的急切,关于你的失态,关于那个“柏拉图学园”,关于所有隐藏在平静表象下的谜团。
后者没有回头,也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推开车门,走向家门。
就在她踏入门内、身影即将被黑暗吞没的一刻,一声极低的回应才轻轻传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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