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你优越的生活，我把我自己的恨一并给你，全部用来恨你。”
上一个案子的草草结束，在隋州心中留下了诸多谜团。
其中，最令他在意的是，路博文究竟是如何逃脱的？
假装犯病被紧急送往医院容易，那又是如何打开手铐、持刀从车中逃出的？
问题的答案无疑指向了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
他们中间有内鬼。
支队里的大多数人都是局里的老人，资历尚浅的竟是隋州这个“空降兵”与“顾问”简染。
隋州自不会怀疑自己，嫌疑也就落到了简染身上。
说实话，尽管他们联手破获了两起大案，但对简染的了解可谓是少之又少。除了档案上所写的，其余一无所知。更何况，两起案子的凶手都曾是她的病人，若说这些与她毫无关联，实在令人难以信服。
可也正是这段日子的相处，隋州心中对她滋生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好感。这源于他们之间某种不知不觉建立的默契与共鸣。
简染能精准推测凶手犯罪时的心理，而隋州偶尔也能感知到她情绪之下的暗涌。
微妙的好感本应使得他心中的天平不自觉地倾斜，然而一旦涉及正义与职责，隋州不得不选择怀疑。他心底仍愿意相信简染，也因此，他最终选择送她回家，私底下询问关于“柏拉图学园”的事。
今天是两人约好见面的日子，隋州坐在简染家的客厅里，显得有些拘谨。虽然送她回来过很多次，却是隋州第一次真正踏入她的家。
装修风格颇为独特，甚至堪称小众。整体偏向古典氛围，木制家具居多，墙面多是黄灰色调。客厅侧面有一面巨大的扇形落地窗，却被厚重的窗帘严实遮住。
即使是在白天，窗帘也紧闭着，仅凭几盏昏黄的壁灯照亮整个空间。
从他所坐的位置望去，能看见尽头处立着一个古朴的酒柜，柜门紧闭，看不清里面陈列的是什么。
当简染端着水杯走来时，正看见隋州望着酒柜出神。
“如果隋队有兴趣，可以带一瓶回去。”
隋州讪讪地收回目光，转向简染。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居家连衣裙，微卷的长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纤细的脖颈。几缕发丝不时从耳际滑落，她将水杯递给他，另一只手轻轻将头发别回耳后。
那一刻，隋州心里莫名一动，但他迅速收敛心神，低头喝了口水，说道：
“只是没想到简医生也好这个。”
简染笑了笑，“谈不上喜欢。相反，如果我过于依赖某样东西，最后一定会亲手放弃它。”
几乎是下意识地，隋州想起自己曾经递烟给她的场景，一时语塞，气氛微微凝滞。好在简染很快转移了话题。
“你问我‘柏拉图学园’究竟是什么，其实我也不完全清楚。只是比你早些接触到它，而且是在别处。”
她忽然停顿，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
“因为有人曾给过我一张邀请函，上面没有电话、没有地址、没有署名，什么信息都没有。我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寄给我，却又如同石沉大海，再没有人过问。至于路博文带给我的口信……你想知道的，其实我也想知道。”
说到最后，简染唇边泛起一丝苦笑，将那份邀请函递给了隋州。
隋州接过来反复端详，的确如她所说，没有任何身份信息，根本无从查起。
他正想再问些什么，却见简染接起电话，脸上的表情变得难以捉摸——像是悲伤，又像是别的什么，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晦暗朦胧，却透出一种别样的美感。
她只是静静站在灯下，就散发出一种说不清的吸引力。她真的太过神秘，每当你以为接近了她一点，她总会展现出全新的一面。
电话挂断后，简染快步走向隋州，带着歉意说道：“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如果还有事，可以电话联系我。现在我有急事必须回一趟A市。”
不知是不是还未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隋州的表情显得有些怔愣。简染却没有时间细究他的反应，只当他仍在怀疑自己，匆匆编辑了一条写有她在A市地址的短信发到他的手机上。
短信提示音让隋州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地址，试图解释：“我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住的地方离机场挺远的，不如我直接送你去吧。”
简染沉吟片刻，再叫司机赶来确实麻烦，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受了隋州的提议。她甚至来不及收拾行李，坐上了他的车。
车里的简染异常安静。她换上了一身黑色的长衣长裤，用手支着头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隋州识趣地没有多问。然而，不久后，一通电话替他解了惑。
“姐，机票已经订好了，等会儿发航班信息给你。”电话那头忽然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下来，“姐，他死了……你解脱了吗？”
简染下意识想要捂住听筒，仿佛某种深埋于心的东西被**地摊开在隋州面前。
但这无疑是掩耳盗铃——
坐在她身旁的隋州早已将来话听得一清二楚。既然她不愿他知道，多问也只是冒犯，隋州索性装作什么也没听到，专注地开着车。
尽管心知对方已听得明白，简染仍感激于他的体贴，连带着看他都觉得踏实心安了几分。她匆匆对电话那头的简豫解释几句，随即挂断了电话。
“如果电话联系不到我，可以来这个地址找我。”说完这句，简染便与隋州道别，登上了飞往A市的航班。
仅凭简染的几句话，并不足以打消隋州的疑虑，却能让怀疑稍减。他欣赏她的坦诚，可这份坦诚背后，又究竟隐藏着什么？
譬如，为什么连续两起案件的连环杀手都曾是她的病人？难道她的病人恰好都是潜在的罪犯？
这一切过于巧合，反而透出几分刻意。
“A市？”隋州摸了摸下巴。简染那份寥寥数语的档案显示她是A市人，结合那通电话，他没有犹豫，拨通了一个久未联系的号码：“帮我查一下A市最近有哪些有影响力的人去世。”
电话那头的人效率很高，不到半小时就发来一份名单。其中一个简姓的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简子昂。如果没记错，在简染的家庭背景栏上，父亲一栏填的就是这个名字。
父亲去世了，为什么会问“解脱”？
另一边，简染刚下飞机，就被简豫派来的人接回老宅。重返这幢阔别已久的宅邸，她的心情复杂难言。
宅邸颇为气派，虽位于市中心，却远离喧闹区，依水而建。建筑是民国时流行的欧式风格，鎏金雕花大门此刻敞开着。门楼正中央的石雕上嵌着一枚蝴蝶翅膀形状的徽章，历经风雨仍清晰可见。望着这原本象征家族荣光的徽记，简染心中只剩讽刺。
宽阔的庭院里停满了各式车辆，各色人物穿梭其中，但简染对这一切毫无兴趣。她刚踏进大门，就有等候多时的工作人员迎上前。
未等她走进主楼，门口走出两个年轻人，皆身着黑色西装，脸上却不见多少悲戚。
在看到简染的瞬间，两人几乎不加掩饰地露出惊喜之色。为首的那个年轻人甚至差点直接朝她跑来，幸好身后的人不着痕迹地拉了他一把，他才意识到场合所在。
待双方走近，年轻人毫不犹豫地将简染紧紧拥入怀中。他把头埋在她颈间，声音闷闷的：“姐，你终于回来了。”
这般亲密的接触让简染有些不适，但她强压下情绪，轻轻拍了拍简豫的背。
“嗯，我回来了。”
这是简染十八岁取出信托基金后，第一次回到这个地方。
这个她曾头也不回逃离的家，终究还是再次踏入了。
姐弟二人短暂相拥后，径直进入主楼。
简子昂还躺在他的房间里。死讯尚未正式公布，但消息灵通的人早已聚集于此。
简豫给简染打电话时，简子昂已经气息微弱。就在她飞机落地前，他断了气。
不知是不是上天的安排。因为，倘若简子昂还活着，简染是决不会来见他的。
房间布置得很简单，与简子昂以往钟爱的风格大相径庭，想来是为了治疗方便而特意清空的。
家庭医生和护理人员守在遗体旁，简染只朝床上那个人瞥了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她如此憎恨的一个人，就这样死了。无人知晓这恨意从何而来，而在看见对方枯槁苍白的面容时，那恨意竟愈发汹涌地席卷而来。
“如果他死了，你会不会感到解脱？”
答案似乎是否定的。因为这驱散不去的恨意，似乎并不针对那个已死之人，而是指向她自己。
大厅里的哀哭声不绝于耳，皆是些不知来路的亲戚或友人，因失去靠山而悲恸。但这悲痛中有几分是对逝者的哀悼，又有几分是对自身未来的惶惶不安，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置身这样的环境，简染只觉得头痛欲裂。
这些年来，“简染大小姐”的名号早已名存实亡。她的销声匿迹，让许多人对她感到陌生。
加之她一向不喜热闹，只陪简豫站了一小会儿便离开了。与她一同走开的，还有刚才始终跟在简豫身后的那个年轻人。
“你……这次回来会待多久？”对方似乎鼓足了勇气，才挤出一句话。
简染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轻声道：“阿豫现在一个人，我应该会待一段时间。”
“阿豫一定会很开心。”年轻人笑了笑，说是简豫会开心，其实他自己也藏不住喜悦，但这份明亮只短暂停留了一瞬便黯淡下去。
俩家是旧交，他们的成长轨迹多有重叠。除了自幼一起长大，简染和屈臣儒还是大学同学。
只不过一个选择远走他乡，另一个则留在家乡，成了简豫的左膀右臂。
毕竟是一起长大，屈臣儒的性格简染多少了解。本该和简豫一样神采飞扬、自信从容，可这次见面，他却显得过分沉闷。
思索片刻，简染开口问道：“句容呢？你怎么没带她一起来？”
一丝悲伤逐渐漫上屈臣儒的眼睛。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句容……自杀了。”
自杀？那个总跟在他们身后、笑容明媚的小姑娘……自杀了？
如果没记错，她也才二十出头，正是最好的年华，怎么会选择自杀？尽管满心疑惑，礼数仍占了上风。
“抱歉。”
屈臣儒的眼眶微微发红，声音有些哽咽：“你有什么可抱歉的……该道歉的人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我只是怎么都想不通，她为什么会自杀……明明她才刚刚实现梦想，拿到了剑桥大学的offer。之前还说好了要请我吃饭，怎么会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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