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来的并肩作战,早已让简染和隋州之间形成了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两人的视线只轻轻一碰,便读懂了彼此眼中的讯息。
如果说屈臣儒先前见到他们相处时只是暗自警惕,那么此刻目睹他们无声的交流,对隋州的防备之心陡然攀升,已然到了忌惮的地步。
四人站在一起时,隋州过于挺拔的身高难免给屈臣儒带来了不小的压迫感,再加上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仿佛能随时洞穿人心,让屈臣儒下意识地感到不适。
他不自觉往简染的方向靠了靠,这个动作显然没逃过隋州的眼睛。
简豫曾用“骷髅脸”形容隋州,如今这称呼已不再贴切。隋州的脸颊不再凹陷得吓人,虽然轮廓依旧分明,但总算长了点肉,在等灯光下显出几分硬朗的英俊。
要是陆阳在这里,必定要为自己表功——隋州能恢复成这样,和陆阳母亲日日差人送来的各种补汤脱不了干系。
种种复杂心绪在四人分散搜查公寓时被暂时压了下去。
屈臣儒坐在妹妹卧室的椅子上,手中捧着一本装帧精美的相册,里面几乎记录了他们兄妹成长的每一个瞬间。
屈句容从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而他则从穿着校服的青涩学子步入终日西装革履的青年时代。相册里不仅有两人共同的回忆,还有些屈臣儒从未知晓的片段:
树下的偷拍、运动后累极倒在沙发上睡着的模样、生日宴上被朋友抹了一脸奶油的窘态……那些被遗忘的时光在相册的催化下氤氲成泪,悄无声息地从他眼角滑落。
这一幕,被匆匆寻来的隋州尽收眼底。他停在门口,没有进去打扰。
在门口静立片刻,他才叩门,得到允许后,走进屈句容的房间。
屋内与寻常少女的闺房并无太大差异,若硬要说有何不同,便是缺少一面镜子。不仅是这个房间,整个公寓都找不到镜子。
一个正值韶华的少女住处,怎会没有镜子?
但这并非隋州来找屈臣儒的原因。他手中拿着一张写满字的纸。
不待他发问,屈臣儒便低声道:“这份遗书已经送去鉴定过了,字迹是句容的,确认是自愿书写。”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未散去的哽咽。
隋州垂眸思索片刻,无意识地摸了摸下巴,“遗书写得流畅,没有停顿,用词也平常,确实不像被迫。但通篇都在讲个人感受,语气过于平静,不像临别之言。换句话说,我觉得这封遗书不像是临终所写,倒像是她心绪较平和时的产物。”
这句话让屈臣儒死水般的眼眸骤然泛起波澜。他几乎是本能地攥紧隋州的衣襟,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你说的是真的?”
突然被人揪住衣服,隋州怔了一瞬,随即居高临下地看着神情激动的屈臣儒,平静道:
“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你可以等会儿拿给简染看看。”
说着,他不着痕迹地挣脱了对方的拉扯,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衣领。
回过神来的屈臣儒也有些窘迫,两人一时无言地僵立在房中,直到其他人进来,才打散空气中弥漫着的尴尬沉默。
隋州将遗书递给简染,阐明了自己的看法——他并不质疑遗书的真实性,但对书写时间存疑。
简染顺从接过,未置可否。
一番搜查下来,几个小时过去,收获却甚微。值得怀疑的只有厨房里的碎片,缺少镜子的少女公寓,以及那封不知何时写就的遗书。每个疑点都如雾中萤火,明明灭灭,难以捉摸。
再找下去似乎也不会有更多发现,几人只得退出公寓,共进了一顿还算融洽的晚餐,随后一同返回简家。
将隋州留在自己房间后,简染不禁扶额,面露无奈地看向另外两个竟有些无赖地赖在沙发上不肯走,一副准备长谈的架势。
“我有工作要和隋队谈,你们俩留在这儿做什么?”
尽管简染仍保持着好脾气,但眼中的倦意已难以掩饰。一向以姐姐为重的简豫最终还是拉着屈臣儒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狠狠瞪了隋州一眼,警告意味明显。
简染送他们到门口,忍不住敲了下简豫的头:“又耍无赖!”身旁的屈臣儒莞尔,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笑容。
“他也不能待太久,都这么晚了。”简豫指着屋内的隋州抱怨道。
“听话,你是主人,他是客人。太晚了,就让管家给他安排间客房。”语气温和却不容反驳。
对于简豫孩子气的举动,简染笑了笑,随后落落大方地向屈臣儒道别。她实在太过坦荡,让屈臣儒原本想找借口留下的话都没能说出口。
目送两人离去后,简染回到房间,发现空荡的桌上多了一杯水。水温恰到好处,杯壁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
隋州仍跷着腿窝在侧面的沙发里,捧着手机不知在忙些什么,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简染心中微暖,拿起水杯抿了一口:“今天的事,你怎么看?”
“你是指屈句容是否自杀?”隋州应道,目光却未离开手机屏幕,手指飞快地打着字。
简染挑了挑眉。相识以来,还是头一次见隋州对手机如此痴迷,她试探着问:“女朋友查岗?”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不像她会问的问题。
回应她的是隋州愕然的表情,仿佛在反问她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他放下手机,直直望着她。
“我坐你的下一班飞机赶过来的,还没向丰局报备。这次打算多留几天,现在跟他申请,回去再补假条。”他的解释来得太快,太过详细,反而显得有点欲盖弥彰。
简染点了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丰局说刚好A市有个交流学习的机会,让我直接顶了这个名额。”隋州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但他既然决定留下,想来也是觉得此事颇有蹊跷。
隋州的目光在简染脸上停留片刻,又移开了。
“句容是否自杀尚难定论,但她的公寓确实有些可疑。”简染在隋州对面坐下,双腿交叠,露出纤细的脚踝。
“一个学生的人际关系不会太复杂。既然身边人都没问题,若并非自杀,事情性质就完全不同了。将他杀伪装成自杀,不留任何痕迹……凶手不会只作案一次。”
隋州思忖片刻,继续道,“明天我去市局档案室查查有没有类似案件,或许会有发现。”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敲击着。
“这件事倒是麻烦你了。”说到底,隋州是因公事才赶来A市,现在却要为她的私事留下。简染的语气里带着真诚的歉意。
隋州轻轻摇头,晃了晃发亮的手机:“我已经答应丰局留下交流学习,没什么麻烦的。”视线掠过简染的脸,在她微蹙的眉头上停留了一瞬。
或许是不愿让气氛陷入沉默,在简染道别前,隋州忽然问道:“你和那女孩很熟?”其实他更想问的是,她和屈臣儒是不是很熟?
今日三人并肩而行时,言谈举止间默契非常,反倒显得他像个外人。再加上对方那势在必得的眼神,让隋州颇不自在。
“句容?”简染又喝了口水,放下杯子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算是熟悉。两家是世交,他们兄妹俩也算和我一起长大。”
隋州默默在心里记下一笔:青梅竹马。
“简豫和他们更亲近些,我不太喜欢热闹。妹妹总爱跟着简豫,哥哥和我上了同一所大学,之后就没太多联系了。”
简染的目光飘向窗外。
路灯下是一片草坪,她曾坐在那里看书,三个孩子在旁边嬉闹,直到听见大人的呵斥才姗姗返回主宅。那些时光仿佛就在昨天,又仿佛隔着一层薄雾,看不真切。
不爱热闹的她,关注的究竟是什么?
是和睦的家庭氛围?是尚未亮出獠牙的屠夫?还是那只困在玻璃柜中无从逃脱的光明女神蝶?回忆如潮水般涌来,让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你没事吧?”神思回笼时,隋州的手已在眼前晃了好几下。他的手掌宽大,指节分明,有一道淡淡的疤痕横贯虎口。
“没事,想起些小时候的事。”简染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但这姿态却被隋州误读了。
“你父亲的事,节哀。”斟酌再三,隋州还是说了出来。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个话题太过敏感。
这一次,诧异的人换成了简染。她不太明白隋州为何突然提及此事。涉及这个不愿触碰的话题,她的目光渐渐锐利起来。
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隋州急忙解释:“是我冒犯了。我只是觉得你心里装的事太多,能放下一件是一件……”话未说完,他已看到对方眼中流露出的不耐。
“你今天晚上有些奇怪。”
话多且不讨喜的隋州,简染也是头一回见。她的语气里带着探究,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似乎想找出他反常的原因。
隋州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他究竟是怎么了?匆匆赶上下一班航班,只为追寻一个对方也不清楚的真相?从不接受交流学习,却主动要求留下,就为了调查一桩非案之案?
简染是个危险的女人——显赫的家世、深沉的心思、探不到底的经历,每一样都足以让人望而却步。他分明还不够了解她,或者说,他所了解的只是简染愿意展示的那一面,但他却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
若说先前还能找出些拙劣的理由,那么在看到虎视眈眈的弟弟和青梅竹马,在进入她房间看见儿时照片的瞬间,心里就像有什么在抓挠。
换作从前,隋州自己也说不清对简染究竟是喜欢,还是对那份神秘感的好奇。
本能告诉他应该远离,但他的所作所为却无一不是在靠近。
隋州并非愣头青。但他从未有如此强烈的冲动想去探索一个人,想知道她的方方面面。在与她的相处中,贪婪地渴望她的过去与未来。
这种心思无需多言,但年龄与性格决定了他不能像年轻男孩那样莽撞地表白心迹。
话题终究到此为止。
门口的敲门声适时缓解了隋州的尴尬。
管家按简豫的吩咐来请他去休息。他站在门外,恭敬地垂着头,仿佛没有感受到房间内异常的气氛。
简染回望过去,在这一声过后,隋州早已又变回了那个冷硬寡言的隋州。他的表情收敛得完美无缺,只有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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