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比递给一个濒临冻死的人一根火柴更让人感到希望?即便这希望如梦幻泡影,转瞬即逝。
直到此刻被姜莱拦下,隋州才恍然明白简染那声轻唤后未竟的话语,以及她离开第一家后那那莫名的困倦与沉默是为了什么。
她并非仅仅是身体疲惫。或许简染早已预见,他们带着探究的目的再次叩开那位孤独老人的门,递出的可能不是答案,而是又一次无望的期盼与漫长的折磨,尽管他们本意并非如此,甚至怀揣着给予交代的善意。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无力。
昨夜同简染回家后,两人依据白天的走访记录探讨至深夜,灯下的简染眉头微蹙,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纸页。
最终还是隋州顾及她眼下的淡青和略显苍白的脸色,强行结束了话题,催促她去休息。
今天,隋州本打算来警局点个卯就离开,继续展开调查,却没料到姜莱仿佛算准了一般,堵在了他离开的必经之路上,嘴角噙着一丝让人看不透的笑。
“你们在查什么?”姜莱开门见山,目光锐利,不似平时那般散漫。
这一次,他倒是好好穿着警服外套,只是随意的站姿和眉宇间那股张扬不羁的神情,依旧看不出多少正经模样。他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灰白的烟灰将落未落,看起来已在此等候多时。
“你在跟踪我?”隋州没有回答,反而挑眉反问。
无怪他如此猜测。他和简染外出走访的事,连陆阳和小陈都瞒住了。更何况,姜莱问的是“你们”,而非“你”。隋州很确定,姜莱不该知道简染的存在,也不该知道他们在一起行动。
姜莱并未直接解答他的疑惑,只侧过身懒散地将双肘撑在背后栏杆上,双腿却仍强势地横在走廊中央,带着一股痞气。
他将烟摁熄在旁边的垃圾桶上,好整以暇地望着隋州紧锁的眉头,似在等待他先沉不住气开口。
觉察到姜莱的意图,隋州反而放松下来,绷紧的下颌线略微缓和。
尽管不明对方用意,但姜莱显然无意将事情闹大或上报。从他选择在此处人流量相对较少的走廊拦截,而非办公室或领导面前,便能看出一二。
隋州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栏杆上,以绝对的身高优势,微微垂下眼帘,反盯着姜莱,沉默中带着压迫感。
在C市时因受伤休养,高挑个子只让他显得更加干瘦,加之他总是微驼着背,总透出一股病气。这段时间以来,隋州脸上渐丰润了些,至少不再像“骷髅”,身上也因锻炼恢复了些肌肉线条。
此刻即便他只是笔直站立,静静地看着对方,姜莱全身的肌肉也不由得下意识绷紧,进入了防御状态。
尽管姜莱仍旧懒懒靠着栏杆,但他心知,在这一场无声的较量里,是自己先落了下风。
“那些自杀案有什么问题?值得隋大队亲自去查?”姜莱终于再次开口,语气松了些,但问题依旧尖锐。
原来如此。
隋州心神彻底放松,听着姜莱的语速快而清晰,显是深思过:“我仔细翻过你查的资料,就现场勘验结果来看,每一桩的自杀结论并无太大争议。如果仅因家属质疑就要重新调查,是不是也太小题大做了?谁能接受亲人突然离世?毕竟要是能好好活着,谁愿意去死?”
说到最后,姜莱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眼神有瞬间的飘忽,才又接着道,语气带上了几分公事公办的质疑:
“虽值得同情,但不至于让隋大队如此大费周章吧?我是没看出什么蹊跷,不知隋大队有何通天本事?”
隋州虽非如简染般专修心理学,但多年一线刑侦职业经历让他锤炼出敏锐的观察力。从姜莱那瞬间不自然的停顿和细微的眼神变化中,他捕捉到一丝异样,那不仅仅是质疑,似乎还掺杂了点别的什么。
说实话,自初次见面至今,他对姜莱一直有些看不透,私下也曾打听过这位一身邪气的副队长。
年纪不大,本事却不小,几年内从基层片警混到如今市局刑侦支队副队长的职位,听说三教九流皆能与他称兄道弟,下属畏他多于敬他,上头却仿佛十分信任他。
显然不是个简单人物。
此刻他将心中疑惑如此大方表露,固然有试探之意,但未尝不是一种变相的示好的姿态。不过,隋州并不打算与他在这走廊里多做纠缠。
“既然姜副队都未能发现什么,我一外人又能有何惊人发现?”
隋州轻笑一声,眼中却无半分笑意,反而带着疏离的审视,“只听说姜副队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公务繁忙,倒是对我的动向格外上心。”这话里带着明显的讽刺。
姜莱没有作声,隋州也不欲多言。正当他抬脚离开时,一条有力的手臂横拦面前,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隋州下意识随手拨开,却没料到姜莱并非玩笑,另一只手携着冷硬的拳风直袭他面门!几乎是条件反射,隋州侧身格挡,小臂堪堪拦下那毫不留情的拳头,发出一声闷响。
或许因事情多少牵扯到简染,或许因姜莱的步步紧逼,此刻的隋州也不免被勾起了火气,他没有退让,反而顺势挥拳反击。
几个回合往来,拳脚相接,动作快而凌厉,双方皆未留余地,身上或多或少挂了彩,走廊里回荡着沉闷的击打声和粗重的喘息,只是姜莱嘴角渗血,显得更狼狈些。
狠戾表情与紧绷身体,两人如两头被激怒的头狼,互不相让,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
但最终,是姜莱先软了下来,主动后撤了一步。
原因无他,不知何时,在他对面,隋州背后,站了一群看热闹的年轻警员以及刚从会议室出来的领导。
本欲再战三百回合的姜莱硬生生收手,转而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隋州肩膀,仿佛刚才只是好友间的“切磋”,颇有些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隋队果然名不虚传。”
手下拍打的力道却透露着他的不甘。
隋州虽不能视背后,但从姜莱骤然改变的态度,闪烁的眼神以及身后的窃窃私语声,已猜出七八分情况。
他紧绷的肌肉迅速放松,面不改色地掸了掸衣上灰尘,语气平静无波:“彼此彼此。”仿佛刚才动手的不是他。
说完便欲要拂开肩上之手,不料姜莱又黏了上来,趁机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只不知隋大队打算如何收场?”这话里带着一丝威胁,更有一丝探究。
隋州皱眉。原本想对姜莱置之不理,但听他这话仿佛知晓些什么,这让自己有些被动。
他转过身,冷漠地向围观的人群和领导方向点头示意后,便任由姜莱揽过肩膀,半推半就地跟着他另寻一处僻静的办公室继续话题。
领导们大多摇摇头,只当二人年轻气盛,切磋较劲,至多归结为两个领头羊互不服气,看过热闹便离开了,并未深究。
留下的多是前来A市学习的外地警察,陆阳和小陈也在其中,一脸震惊。除却对这番龙争虎斗表示惊叹外,他们更多是对隋州此举的讶异。
他平时绝不是如此冲动的人。
但这种惊讶未持续太久,很快便被旁人缠住加入关于两人身手孰高孰低的讨论中。
方才的闹剧让两人都冷静下来。隋州随姜莱来到一楼一间空闲的小办公室,待对方反锁门后,才抱臂颔首,睨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开口:“姜队长究竟想做什么?”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隋州有把握姜莱并不知屈句容之事,其次,他们要想深入调查或许他能提供不小的帮助。
这也是为何隋州虽不喜姜莱的做派,却仍愿与他在此刻谈谈。
“你知道你去查这些案子,最终该如何收场吗?”姜莱靠在门板上,表情严肃起来,“查完一走了之,回你的C市,我们呢?若结果真如你所料有蹊跷,那就是我们A市警方当初办事不力,疏忽漏案;若结果与原来一致,确属自杀,难道还要我们劳师动众,再去安抚家属一遍,重新撕开他们的伤口?”
此时的姜莱已收起纨绔模样,认真看向隋州,话语间透露出的是对现实操作层面和后续影响的顾虑。
其实姜莱的担忧也在隋州意料之中。
他和简染已尽量筛选案件,但重启调查无疑是对家属的二次伤害。但这些看似无异议的案件里,他却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端倪。
既然结果如何都不好收场,此时姜莱将问题摆上台面,又未上报领导,大概率是从他查阅的资料中发现了什么不寻常之处。
果然,姜莱并未在意他的沉默,看着闷声不响的隋州,说出了他的目的:“让我加入你们。”
就在他预备好一番说辞,欲数述自己加入的诸多好处时,隋州已干脆地给出回应。
“好。”
姜莱那些到了嘴边的自夸的话硬生生给憋了回去,噎得他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硬刺般的寸头。他还以为要多费唇舌,甚至做好被拒绝的准备,毕竟两人刚才还拳脚相向。
“既然姜队感兴趣,有两个条件望你能答应。”隋州意味不明地瞥了姜莱一眼,目光似带挑衅。
姜莱笑了,原来在这等着他。“隋队不妨说说。”一口答应那是傻子!他得先听听条件。
“第一,既为合作,信息共享是基础。姜队手中若有何相关信息,也该毫无保留,对吗?”隋州盯着姜莱的眼睛。
“姜队既提出加入,若说什么都不知道,是否太假?”未容姜莱开口搪塞,隋州直接堵住他的话,继而道,“第二,在大家未能将这些案件彻底定性前,望姜队勿要声张,眼下这些都还只是猜测,不宜扩大影响。”
隋州说完,房间陷入短暂沉默,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姜莱沉吟片刻,随后干脆地点头道:“可以。我同意。”
“除此以外,我还希望姜队回答我一个问题。”隋州挑眉,“拦住我时,你怎么脱口而出‘你们’?”
姜莱似意识到什么,连忙摆手:“我可没派人跟踪你们。跟底下派出所交接工作时,听所里辅警说的,称一自杀案中七八十岁的老人家跑到所里询问调查进展。”
“其实不怪人家印象深刻。那老人家本就隔三差五常来所里问进展,所里大小民警都认识她,对她颇为同情关照。这回听她详细描述了上门两人的外貌特征,尤其将你这高大个子一描述,我再联想你最近频繁翻看的那些旧案资料,两相一对照,想不知道都难。”姜莱解释道,神情不似作伪。
隋州不由得放下心来,但同时,他也暗暗心惊。
虽说此事有巧合成分,但姜莱的信息网之灵通、心思之缜密,着实惊人。他能从基层辅警的闲谈中迅速捕捉到关键信息并关联到自己身上,这份能力不容小觑。
或因话已说开,姜莱又确实有些自来熟,他嘿嘿一笑,习惯性地想一把揽上隋州肩膀,但因身高差显得像是挂在了隋州身上,姿势颇有些滑稽和暧昧。
果然,隋州当即毫不客气地挥开他的手臂,虽脸上未形于色,但蹙起的眉头明确表达了不耐。
“你问了我,我也问问你。你们来A市学习的人里没有女警,那女记者是谁?总不可能真是记者吧?”姜莱嬉皮笑脸地望着隋州,半是好奇半是试探,“总不可能真是报社记者吧?我看不像。”
不知为何,尽管姜莱面上嬉笑,隋州却总觉得他探究的眼神背后,并非表面那般纯粹是八卦和邪气,似乎另有关切。
“姜队既坦诚相告,我自然也无保留。但她非我局警察,更不可能是真记者,身份有些特殊。”
隋州略作斟酌,“我得先同她联系一下,征得她的同意,再带你过去见面。”他需要确保简染不会感到冒犯。
得到姜莱肯定的回复后,隋州便走到窗边打电话联系简染。他并未急于立刻从姜莱处获取信息,也是怕现在听了,稍后还需向简染重复解释一遍,不如三方在场时一次性说清。
电话简短沟通后,待姜莱下班换下警服,隋州驾车将他带往与简染约定的地点。
随着车辆驶入幽静的林荫道,沿途车流渐稀直至人烟罕至,两旁是茂密的梧桐树,姜莱故作夸张地冲隋州嚷道,试图打破车内的沉默:
“不是吧!不是吧!我知道了你的秘密,所以你要挑这僻静地方杀我灭口?”他捂着胸口,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
饶是脾气和忍耐力还算不错的隋州,此刻也有些忍无可忍。这样的警察,他真是头一回见,比陆阳还聒噪,脸皮更非一般厚。若非简染约在简宅,他甚至不想让这人坐上自己的车。
“闭嘴!”
隋州的呵斥起了些作用。至少抵达老宅的路上,姜莱老实闭上了嘴,只偏着头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因隋州这段时间借住在老宅,大门保安径直开门放行。
或许因宅子宏大古朴,气氛静谧得近乎肃穆,姜莱下车后眼神里虽充满了好奇,但最终只憋出一句:
“你怎么不早说你是简家的人?”这话里带着惊讶,也有一丝重新审视的意味。
隋州未理他,只礼貌同迎上来的管家寒暄几句,便将姜莱带往主楼侧面的小会客室。
正要抬手开门时,简豫和屈臣儒恰好从内走出,二人看到隋州身后的生面孔,脚步一顿,将吊儿郎当的姜莱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目光带着审视,而后朝门内道:“他们来了。”
未闻内里人应答,但轻微的起身之声在空旷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清晰可闻。姜莱有心看看内里是谁,但简豫的目光虽不算凶狠,却也谈不上多么和善,让他暂时按捺住了好奇心。
简豫这人,姜莱是认识的。
算得上A市年轻有为的企业家,自有家族背景铺路,前段时日其父讣告还挂于各大媒体,但其本人能力也不容小觑,是财经版面的常客。
只是,能让简豫守在门口通报的,他实在好奇内里坐镇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但这好奇未持续太久。
只听里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接着门被从里面拉开,简染站在门口,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平静道:“大家进来吧!”
姜莱眼底难以抑制地掠过一丝惊艳。
如果说简豫似一把锋利的刀,那么简染予人的第一印象无疑是温柔的水,但这水细看之下,眼底深处那抹疏离与通透,更似是初春未化的冰,剔透却寒冷。
观二人相似的出色容貌,以及这段时间报纸网络上沸沸扬扬的简家信息,姜莱不难猜到,这位气质独特的女子,应就是那位久不露面、近日方才归来的简家大小姐。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入布置典雅却略显清冷的会客室。
说实话,对此般奇特的组合,姜莱心中十分疑惑。简豫和屈臣儒是何人?
一个是简家如今的掌舵人,一个是屈家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两家世交,在A市盘根错节。只要对A市上层圈子稍有了解者大都认得他们,毕竟简屈两家在A市算得上数一数二的望族。
而这位简家大小姐几乎不为人知,异常低调,直至此次简子昂去世,她的身份才被媒体重新提起和猜测。至于隋州,他与简家竟也有牵扯?!
更值得计较的是,这群人为何对当地自杀案件如此感兴趣?
关于这最后的疑惑,在屈臣儒沉痛地坦白其妹屈句容不久前也疑似自杀后,似乎得到了一个完美的解答。
解释了他们为何私下调查这些案件,却仍未完美解释他们之间这种微妙而紧密的联系。
但其他人显然无意继续为他解惑,反都将目光望向他,等待着他的发言。
姜莱环顾四周,唯一能给他提示的只有隋州。
“姜队,”隋州开口,声音平稳,“现在该说说你手头掌握的信息了。”这是合作的基础。
姜莱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定位。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某个包袱,最终沉声道,语气变得凝重起来:
“大概一年前,我经手过一桩案子,死者是一位准新娘,毫无征兆地在家服用过量安眠药自杀。她选择自杀的时间,极其诡异,是在她婚礼的前夜。”
他顿了顿,似在回忆,又似在平复情绪:“她的男友,第二天就是新郎了,当晚发现异常破门而入,并立刻送她去医院洗胃,但……因为送医过程中可能耽搁了,或者药量太大,急救后最终仍因严重的并发症和感染去世了。”
说到此处,姜莱似想起当时病房里冰冷的机器和绝望的哭声,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
他此刻很想抽支烟,但这显然不合适。
这一案,重新整理思路,作了些修改。字数会比预期要多,因为有些线索要铺陈,也女主的背景故事会在这一案大幅展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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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记恨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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