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的模样,她最后断断续续念叨的一些话语……我很难相信她会毫无理由地自杀。死前她意识模糊,却一直反复念叨着什么‘错了’、‘我不该’之类的话……”
姜莱抬起头,看向围坐在简家会客室的众人,水晶吊灯的光线在他眼底投下细微的阴影,“这个案子,最后也是以自杀结案。但我心里,一直有个疙瘩。”
大抵是姜莱自己也觉得这话说得含混,缺乏实据,他显得有些焦躁,难耐地碰了碰隋州的肩膀,“给我根烟。”语气带着一种熟稔的不客气,仿佛刚才在警局走廊大打出手的不是他们。
隋州没有立刻将兜里的烟递过去,只是将目光转向简染,征得她微微颔首后,才自然地抖出一根烟递过去。
姜莱接过烟,猛吸一口,灰白色的烟雾模糊了他脸上那道疤痕,才沉声说道:
“这些年经手的案子不少,生离死怪见得多了,按理说一个自杀案我不该记这么久。但那段时间每到夜晚,死者弥留之际的画面总在我眼前重现。
这种非刑事案件本不归我管,”他弹了弹烟灰,“但那天刚好找一个朋友,离得近,就顺道看眼现场。和屈小姐家一样,门窗完好,没有撬锁或外力闯入的痕迹。根据就医记录和处方单,她确实有长期心理障碍,之前也尝试过其他方式……”
“但无论是她男友,还是心理医生都说,因为婚礼临近和药物的作用,是她近几年心态最放松、最稳定的阶段,病情已大有好转,甚至开始规划蜜月旅行。”
姜莱的眉头紧紧锁住,“最蹊跷的是,被送往医院抢救后,她曾短暂清醒过一会儿……说是清醒,其实意识并不清楚,瞳孔都是散的,但她一直死死盯着她的男朋友,嘴唇一直在抖,像想说什么。”
“那她男朋友岂不是有问题?”听到这里,一直沉默的屈臣儒忍不住发问,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妹妹的遭遇让他对“男友”这个角色格外敏感。
“确实,警方曾将他列为嫌疑人调查,但他没有作案时间。”姜莱吐出一口烟圈,缓缓道,“可我总觉得,她最后看的,或许不是她男友,而是……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或者另一件事。”
隋州皱眉沉吟:“监控呢?你应该查过她家附近的监控吧?那天下午到晚上,有什么可疑的人去过她家吗?”
“当时就查过了,而且是反复查。”姜莱摇头,“因为是老式的公寓楼,楼内没有监控,只有楼道入口和一个对着街面的老旧摄像头。那天所有进出楼的陌生人,包括快递、外卖,都逐一排查过,没有发现异常,他们的行踪也都有佐证。
此外,她死前的手机通话记录、短信、社交软件信息都查了,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异常。就是没有一点异常,整个案子看起来就是一次纯粹的自杀,但我的直觉,一定什么地方不对劲!”
“现在警察查案都靠直觉了?”简豫轻飘飘的话砸在姜莱心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精准地落在姜莱心上。
后者几乎是下意识地畏缩了一下,那是小人物对权势本能的畏惧。这一点,正在思索的简染没注意到,但一直盯着姜莱的隋州显然尽收眼底。
“直觉救过我的命,不止一次。”姜莱再次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但还是挺直背,继续说道,“都是私下查,查一件也是查,查两件也是查,我只是说出我的疑虑。如果……如果这不是自杀,两件案子之间未必没有联系。”
他顿了顿,试图增加筹码,“更何况,有我在中间转圜,你们要查清楚这件事无疑会更轻松些。很多流程上的东西,我也可以搞定。”
他环视一周,犹豫了一下,还是划清了界限:“当然,我只提供职责范围内、不违反纪律的帮助,其他的,恕我爱莫能助。”
姜莱一面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一面暗自心惊。
简豫不知何时已收敛了那点玩世不恭的模样,沉默不语,只是静静看着简染,仿佛在等待她的决断;而屈臣儒比起简豫显然多了几分真实的担忧和悲伤,大抵也是因为刚刚失去妹妹,但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急躁地表示什么,只是安静站在简豫身边,眼神却偶尔不受控制地瞥向简染,带着复杂的关切。
而他看向隋州的眼神就没那么小心翼翼了。无论合作意向是否达成,最终和姜莱打交道的,应该还是同为警察的隋州。
“姜莱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两件案子之间虽看不出直接关联,但毕竟多了一个调查方向,再加上之前走访的王修竹案子,合并起来未必没有线索。前提是这些案子真的不是纯粹的自杀。”
隋州并未在意姜莱的小动作。这些案件似乎都笼罩着一层薄雾,看似清楚却又朦胧。
“后面的事情就麻烦姜队了。”简染点了点头,声音清晰平稳。
她起身,朝姜莱走来。
姜莱见状“腾”地站起来,动作大得差点掀翻椅子。他一点也不敢轻视面前的年轻女人,不论她的身份,单看其他人隐隐以她为主的态度,他也不敢有任何不敬。
“不敢不敢,简小姐有什么吩咐便是。”他下意识地用了敬语。
简染弯唇笑了笑。
笑容很淡,却恰到好处地缓和了气氛。她朝姜莱伸出手:“姜队不用这么客气。说起来我们也算同事,我现在只是隋队的下属,协助他调查。”
她说得落落大方,坦然自若,但姜莱心下百转,挠了挠自己硬刺般的寸头,一脸不好意思地回握了一下,触之即离。
对姜莱略显局促的动作,简染没有多余表示:“后面的调查,应该是我和隋队与你这边对接进行。阿豫和臣儒他们还有其他事务要处理,不会过多参与具体的排查工作。今天就先这样,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姜莱连忙摆手:“不用不用,隋队送我一程就好,正好我宿舍有些相关的旧资料,可以顺便拿给他。”
虽已初步达成合作,但姜莱与他们之间无疑还处于陌生且略带紧张的阶段。若早知今天要来的是简家,面对的是这几位人物,他疯了才会在警局那样拦下隋州要求合作。
如今骑虎难下,他只能认命,并以最快速度熟悉他们的相处模式,然后提供自己承诺范围内的支援。隋州无疑是他目前最熟悉、也最好切入的突破口。
回去的路上,姜莱望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仍觉得有些不真实。简家那样的门第,不是他现在这个层级能轻易接触到的层面。
“隋队真是深藏不露。”姜莱一向自诩看人很准,这次却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
他本以为隋州背景再怎样也只限于C市公安系统,平日那副冷硬不苟言笑的模样,不过是想削平他那份骨子里的清高与傲气。
没错,不管隋州承认与否,即便面对前辈领导,他也总带着一股子不愿屈就的傲气,不刻意逢迎,不巧言令色。这本没什么,但人和人之间最忌比对。
姜莱最见不得的就是这样。
说他小人之心也罢,他是从最底层泥潭里一步步爬上来的,察言观色、审时度势是他的保命本事,也是他不愿被触碰的逆鳞。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他在A市市局复杂人际关系中如鱼得水的本领。
但锻炼出这身本领背后要经历多少磋磨?
他不是不清楚局里有多少人在背后说他奴颜婢膝,端的是小人做派。但只要能达到最终目的,只要能一步步爬上足以掌控自己命运的顶端,这些都不算什么。
可总有人,仿佛天生就站在金字塔顶端,不是吗?
此刻,坐在副驾的姜莱看向驾驶位隋州的侧脸,眼神格外幽深复杂。
隋州不是没察觉姜莱话里那点的讥讽与试探,依他平时的性子本不欲理会,但此刻事关简染,他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在意又被勾了起来。
“我和简家并无干系,”隋州目视前方,声音平稳,“简小姐目前借调协助我工作,是我的下属,仅此而已。”
姜莱从鼻子里哼笑一声,挑了挑眉,显然对隋州这套官方说辞并不尽信。
但后者没再继续解释,反而掌握主动权,问道:“你对简家,了解多少?”他想知道,在姜莱这样的本地人眼里,简家究竟是什么模样。
不得不承认,听到隋州这么问,姜莱确实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玩味的笑。
“既然简小姐是隋队的下属,隋队又客居简宅,关系想必匪浅,大可自行去查探一番,何必问我这个外人?”
“我确实是C市人,与简家毫无瓜葛,你下去一查便知。”隋州说得诚恳,即便对隋州不抱多少好感的姜莱,看他神情,也下意识信了几分。
姜莱走到今天这一步,靠的也不是一腔热血正义感。这些自杀案虽觉蹊跷,但并非真有那么大兴趣和执着,最初只是想搅和进隋州的事,看看他的乐子罢了,万万没想到会牵扯进更深的漩涡里。
抛开最初的恼羞成怒和此刻的微妙嫉妒,单看四人间那种自然又疏离的相处模式,他对隋州的话又信了几分。
简豫的名头,A市少有人不知。即便不是所有人都认得他的模样,但名字总听过一二。最初多出现在文娱版块,不是一群二代飙车嬉戏占了社会新闻角落,就是与各路美女明星模特夜店同行的模糊照片,总之,算得上大名鼎鼎的纨绔。
简家祖上余荫深厚,到了前任家长简子昂这一代,更是紧随政策又精准地赶上一波地产金融热潮,积累的资本足以让大多数人艳羡。
简子昂也曾是能在本市呼风唤雨的人物,商战上惯用雷霆手段,寸土不让,但在公众媒体面前却总是一副儒商谦谦君子模样。按理说,现在正是简家蒸蒸日上之时,但自几年前简子昂有一次突然昏倒在股东大会上后,他公开露面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集团事务也渐渐交由副手和儿子简豫处理。
而以前以纨绔著称的简豫,不声不响地用快准狠的手段镇压了不少趁乱兴风作浪的宵小,还顺利地接管了大半个简家。
此时的简少,已是财经杂志封面的常客。简豫的手段私底下没少被人诟病太过狠绝,但不得不承认,到简子昂葬礼时,集团内外已无人再敢公开反抗他。
按理说,简豫现在该与那群狐朋狗友断了干系,但就在上半年,那帮人里有个不开眼的惹上了棘手的官司,闹得沸沸扬扬,差点牵连一片,还是简豫出面动用关系和财力强行摆平的。
对此,公众舆论没少谩骂,但风波终究还是渐渐平息了。而那场官司的最大出力者,就是一直跟在简豫身边的那个年轻律师屈臣儒,连带着他也声名大噪。
公开庭审上,年轻人逻辑清晰、咄咄逼人的辩词和张扬夺目的长相都令人印象深刻。其经手的商业官司虽不算极多,但涉及的标的额都不小,且多与简家产业有关。这次刑事官司首秀,表现也相当出色。
一时间,二人成了街头巷尾的热议人物,只不过褒贬不一。
但这些终究跟姜莱这样的“小人物”没太大干系。
姜莱的描述,让隋州对简豫和屈臣儒的了解多了几分现实感。很显然,这两人并非在简染面前表现的那般全然无害。也是,若真那么稚嫩单纯,又怎能在虎狼环伺中悄无声息地接管大半个简家?
隋州的眸色深了些。
车已开到市局宿舍门口,姜莱还住在警局分配的单身宿舍里。
他假模假式地邀请隋州上去坐坐,本以为会遭拒,没想到隋州只是顿了顿,便答应了。姜莱只好任劳任怨地在前面带路,一边对在一堆箱子杂物中勉强落脚的隋州,背着身偷偷比了个中指。
隋州却好似后背长了眼睛般突然转身,姜莱的手势来不及收回,只得瞬间变成挠头,讪笑一声,掩饰尴尬。
“这宿舍对姜副队来说,似乎小了点?”隋州并没在意他的小动作,目光扫过略显逼仄的房间,随口问道。
姜莱弯腰捡起沙发上最后一件乱丢的衣服,塞进洗衣机,答道:“无父无母还没成家,光棍一条,要那么大房子干嘛?空荡荡的,还费钱打扫。”语气里带着点习惯性的自嘲。
对姜莱的回答,隋州不置可否。他本就是随口一问,在嘴边心上徘徊许久的那句话,终于看似随意地问出了口:“那位简小姐……你之前,了解多少?”这话题转得生硬,姜莱差点没反应过来。
姜莱不得不怀疑,隋州兜这么大圈子,跟他上来这乱糟糟的宿舍,就是为了问这句话。
若换个人,姜莱或许会深究其目的,但就目前四人微妙的关系和定位来说,他还是得和隋州暂时绑在一条线上,于是收敛了玩笑,老老实实回答了问题。
“了解不多。真的。在简家家主简子昂的葬礼新闻之前,我都没听说过简家还有这么一位大小姐。她好像……一直没什么存在感。”
“不过,”姜莱压低了点声音,带着点分享传闻的神秘感,“听说这位简小姐早年和她父亲之间生了很大龃龉,闹得非常僵,好像是因为她母亲的事……后来就被变相赶出家门了,一直在外面。她这次突然回A市,不少人私下还在猜测会不会又是一场豪门遗产争夺戏码。但看他们姐弟刚才的相处,这些应该也都只是外人的空穴来风。”
隋州点了点头,没再多问。虽然姜莱的话里猜测和传闻成分居多,但其中不乏与他之前查到的资料碎片吻合之处,只是更详细的细节,如同被刻意抹去,难以推敲。之前简染很坦诚地点破两人互相查探的事,甚至还带着点戏谑欢迎他的调查,这反而让他更加捉摸不透。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有什么进展,电话联系。”
隋州自然起身告辞,留下抱着一堆待洗衣服、一脸哀怨的姜莱。临出门时,他还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含混的咒骂,大约是抱怨他来了又走,折腾人。
离开警局宿舍的隋州并没有立刻返回城郊的简家。
他靠在车旁,初夏的夜风带着些许凉意,右手边的手机屏幕忽明忽暗,显示着未读的消息,左手捏着一根刚燃着的烟。
夜色笼罩着他,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他就这样站着,直到剩下的半盒烟抽完,才拉开车门,驾车融入夜色,返回那个灯火通明却仿佛隔着一层的“家”。
现有的卷宗资料还得继续查看。这办法虽蠢笨,效率低下,却是目前最直接的途径。
数量庞大的卷宗中,不乏几起和屈句容、王修竹以及姜莱所述案件一样,透着说不清道不明违和感的案件,但没有一件,能找到足以作为撬动杠杆,以重启调查的突破口。
调查,似乎陷入了僵局。
然而,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姜莱这家伙算得上是个极为可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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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记恨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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