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时，云渺宗后山的桃花开得正好。
纪淮之背着药篓站在山门前，回头看沈卿尘——他今日换了身月白常服，没束发，青丝垂在肩头，倒比往常多了几分温润。
“再磨蹭，药谷的晨露都要晒干了。”
纪淮之笑着扬了扬手里的药锄。
沈卿尘快步跟上，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腰间的玉佩——那是凌虚真人临行前塞给他的。
说“药谷的瘴气重，带着这个能安神”。
他没说的是，玉佩内侧刻着的“尘”字，与纪淮之药篓上挂着的木牌字迹，竟有七分相似。
两人沿着山路往下走，晨雾漫过石阶，打湿了衣摆。
纪淮之边走边讲药谷的趣事
“我师父当年在溪边种了片醉仙藤，开花时能让人看见最念想的东西。有回我偷喝了藤叶泡的酒，竟看见只白狐狸围着药炉转——现在想来，许是那时就该遇见你。”
沈卿尘脚步微顿，侧头看他
“白狐狸？”
“可不是嘛，通身雪白，眼神跟你一样，看着冷冷的，其实……”
纪淮之故意拖长了音，等沈卿尘追问时，却忽然往他手里塞了颗红果
“其实甜得很。”
沈卿尘捏着那颗山楂果，指尖的温度透过果皮传过来，像有团暖意在心口慢慢化开。
他想起临行前，凌虚真人坐在廊下晒太阳，忽然说
“墨渊年轻时也爱给我送山楂，说酸能解腻，可我总嫌他手笨，把果子捏得都是指印。”
那时思过崖的钟声刚响过，玄色身影正在崖边给同心草浇水，许是听见这话，浇水的动作顿了顿，背对着他们的肩膀微微发颤。
药谷比沈卿尘想象的更热闹。
溪边的醉仙藤刚抽出新芽，谷中却已有弟子在打理药田——都是纪淮之这半年收留的、被鬼道迫害的散修。
见纪淮之回来，众人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
“纪先生，这位就是云渺宗的沈少主？”
纪淮之笑着拍沈卿尘的肩膀
“什么少主，以后就是自家人了。”
沈卿尘被他拍得一个趔趄，却没躲开。
他看着那些弟子脸上的笑容，忽然明白纪淮之为何执着于解蚀心蛊——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守住这片能让无家可归者安身的净土。
夜里宿在药庐，纪淮之翻出师父留下的医典，在灯下研究新的丹方。
沈卿尘坐在对面磨墨，看他时不时舔舔笔尖——这是纪淮之思考时的小动作，像只偷尝墨汁的猫。
“你师父的医典里，夹着这个。”
沈卿尘忽然从书页中抽出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两个少年在药田劳作。
一个穿青衫，一个着玄衣，旁边题着凌虚墨渊共植同心草。
纪淮之凑过去看，忽然笑了
“原来他们年轻时这么要好。”
他指尖点了点画中玄衣少年手里的水
“你看，墨渊长老那时就爱把水浇到凌虚真人的鞋上，跟现在一样幼稚。”
沈卿尘没说话，只是将画重新夹回书里。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书页上，照亮了角落一行小字
“卿尘性孤，若遇药谷传人，当惜之。”是凌虚真人的笔迹。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墨渊将锁灵散放在他师父的药碗里时，曾红着眼说
“我只是想让他停下来，看看我为他打下的江山……”
那时他不懂，如今看着纪淮之在灯下皱眉的样子，忽然懂了——有些执念，本就是用错了方式的牵挂。
在药谷待了半月，沈卿尘接到宗门传讯，说墨渊在思过崖发了高热，嘴里一直念叨着“同心草该浇水了”。
凌虚真人嘴上说着让他烧，却偷偷让弟子备了马车，说要去思过崖“督查抄经进度”。
纪淮之听说后，往沈卿尘的行囊里塞了包药粉
“这是醒神散的改良版，能安神退烧。就说是你炼的，别提我。”
沈卿尘看着他眼底的狡黠，忽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知道了，纪神医。”
回去的路上，马车行至半山腰，忽然看见前方有个玄色身影跌跌撞撞地往下走，怀里抱着个花盆，正是那株同心草。
沈卿尘勒住缰绳，听见墨渊喃喃自语
“凌虚说过，同心草离了崖顶的雾就活不了……我得送回去，他会生气的……”
话音未落，就见前方山道上站着个穿着青衫手里拄着拐杖的人影，正是凌虚真人。
他看着墨渊怀里的花盆，拐杖往地上一顿
“蠢货，那草早被我移到药田了，你抱着的是去年的枯根！”
墨渊愣住，随即红了眼眶，像个被拆穿把戏的孩子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哪个傻子发烧了还惦记着枯根。”
凌虚真人转身往回走，
“还不快跟上？再晚了，你抄的《清心经》就要被山风吹跑了。”
墨渊连忙跟上，脚步踉跄，却紧紧攥着怀里的空花盆。
沈卿尘坐在马车上，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雾里，忽然觉得，有些错过的时光，或许真的能在同心草再次开花时，慢慢补回来。
回到云渺宗时，纪淮之已在药田等他。
见沈卿尘回来，他从药篓里捧出株新抽芽的同心草
“刚从药谷移来的，你看这长势，是不是比思过崖的好？”
沈卿尘接过，指尖触到微凉的草叶，忽然低头，在纪淮之耳边轻声说
“我师尊说，医者的手能焐热最冷的药，也能焐热……想焐热的人。”
纪淮之的耳尖瞬间红透，却仰头迎上他的目光，眼底的笑意比春日的阳光还暖
“那沈少主要不要试试？我的手，现在正好暖得很。”
远处的思过崖传来钟声，惊起几只飞鸟。
药田边的同心草在风里轻轻摇晃，像是在为这迟来的暖意，低声祝福。
而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恩怨与牵挂，终究都化作了山间的风，温柔地，吹过了岁岁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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