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的第一场雪落下来时,纪淮之正蹲在静云庵的药炉前翻药渣。
炭火噼里啪啦地跳着,将他的侧脸烤得泛红,鼻尖却冻得通红。
沈卿尘推门进来时,带着一身寒气,手里捧着个白瓷碗。
“刚温的姜茶。”
他把碗递过去,目光扫过纪淮之冻得发僵的手指——这人总爱赤手分拣药材,说戴着手套摸不准药性。
纪淮之接过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舒服得喟叹一声。
他仰头喝了大半,才发现沈卿尘站在炉边没动,白衣下摆沾着雪粒,正一点点融化成水痕。
“站着干嘛?过来烤烤火。”
纪淮之往旁边挪了挪,给人腾出位置。
沈卿尘挨着他蹲下,目光落在药炉里翻腾的药汁上。
那是给凌虚真人熬的温补汤剂,里面加了纪淮之从药谷带来的“凝露草”,据说能安神。
可自从半月前收到西境传来的消息,说有村落一夜之间被屠,连牲畜都没留下,凌虚真人的睡眠就又差了。
“西境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纪淮之搅了搅药勺,声音沉了些。
“派去的弟子只带回这个。”
沈卿尘从袖中摸出块焦黑的布料,上面绣着半个扭曲的“鬼”字
“像是‘鬼面’的标记。”
纪淮之的动作顿了顿。
鬼面是三年前仙门大乱时,鬼族最凶戾的先锋官,传闻他脸上戴着用人皮缝制的面具,手里的骨鞭能抽走修士的魂魄。
当年药谷被围,就是他带队的。
“还有‘蚀骨’。”
沈卿尘补充道,声音压得更低
“弟子说,屠村现场留下的毒雾,与蚀骨炼制的腐心散气味相同。”
蚀骨是鬼族的制毒师,也是墨渊当年暗中勾结的对象。
纪淮之想起铁盒里的信纸,师父曾提到过,蚀骨的本命蛊藏在他的琵琶骨里,只要毁了那蛊,他的毒术便会失灵。
药炉里的药汁“咕嘟”冒泡,热气模糊了两人的眉眼。
纪淮之忽然笑了笑,用胳膊肘撞了撞沈卿尘
“这么说来,老朋友都要到齐了?”
沈卿尘没接话,只是往炉子里添了块炭。
雪下得紧了,思过崖的路被封了大半。
凌虚真人披着厚氅站在廊下,看着崖顶的方向。
墨渊被禁足的第一年,性子倒是磨平了些,只是每逢雪天,总爱站在崖边发呆,像在等什么人。
“师父,雪太大了,墨渊长老那边……”
沈卿尘递过件更厚的披风。
“不用管他。”
凌虚真人摆了摆手,目光却没离开崖顶,
“他年轻时总爱在下雪天去药谷,说那里的雪落在灵草上,会变成甜的。”
纪淮之正好端着药碗出来,听见这话,忍不住插了句
“药谷的雪是甜的,是因为他总偷摘我师父晒的蜜饯,沾了雪吃。”
凌虚真人愣了愣,随即笑出声。
廊下的风铃被雪敲得叮咚响,像在应和这迟来的坦白。
入夜后,雪势渐小。
纪淮之被冻醒,发现身边的位置空着。
他披上外衣出去,看见沈卿尘站在院中的梅树下,手里捏着张符纸,正往上面注入灵力。
符纸亮起的微光中,纪淮之看见上面画的是“传讯符”,收信人是西境的守将。
“睡不着?”
纪淮之走过去,往他手里塞了个暖炉。
“在想鬼族的布局。”
沈卿尘将符纸放飞,看着它化作道流光消失在夜色里
“鬼面和蚀骨同时出现,恐怕不只是为了屠村那么简单。”
纪淮之望着漫天飞雪,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
他独自逃出药谷,雪地里全是血,鬼面的骨鞭在身后呼啸,他以为自己死定了,却撞见了一位少年。
循着记忆里的模样,纪淮之低低的笑了。
“沈卿尘,”
纪淮之忽然开口,声音在雪夜里格外清晰
“当年在药谷外救我的人,是你吧?”
那时沈卿尘还是个半大的少年,举着剑挡在他身前,白衣染血,却眼神清亮。
沈卿尘的动作顿了顿,转过身,眼底落满了雪光
“你记起来了?”
“早记起来了。”
纪淮之笑了,伸手拂去他肩头的落雪
“你当时说,‘别怕,有我在’,声音抖得像筛糠,却站得笔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沈卿尘的耳尖红了,别开视线
“那时候……修为不够,其实我一开始没想起来,后面师尊提醒我才……”
“够了。”
纪淮之望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
“对我来说,够了。”
梅枝被雪压得“咯吱”响,落下的雪沫子落在两人发间,像撒了把碎星。
沈卿尘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了纪淮之的手。
他的手很暖,像炉子里的炭火,一点点焐热纪淮之指尖的冰凉。
师尊说的没错,沈卿尘心想,纪淮之的手确实可以捂热一些……其他的东西。
后半夜,西境的传讯符回来了。
沈卿尘展开符纸,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鬼族在召集散修。”
他低声道
“蚀骨放出消息,说只要愿意投靠,就能得到‘长生蛊’。”
纪淮之的眉头皱了起来。
长生蛊是蚀骨最阴毒的发明,用活人炼制,能让宿主获得暂时的强大,代价是最终会被蛊虫啃噬得连骨头都不剩。
当年不少修士为了保命,心甘情愿成了他的傀儡。
“还有‘鬼哭’。”
沈卿尘念出符纸上的最后一个名字,声音带着寒意
“鬼族的军师鬼哭也现身了,据说他正在绘制云渺宗的布防图。”
鬼哭是三年前那场大乱的主谋之一,最擅长攻心。
当年不少仙门长老就是被他蛊惑,才倒向了鬼族。
雪又开始下了,落在符纸上,晕开了墨迹。
纪淮之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忽然觉得这雪下得像场葬礼,为那些即将到来的血光。
他转身回屋,从床底拖出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打开最底层的暗格。
里面藏着半张地图,是师父临终前画的,标注着鬼族老巢的弱点。
“看来,得提前准备了。”
纪淮之将地图摊在桌上,指尖点在标记着“鬼穴”的位置
“这里是鬼族的灵力源头,也是鬼哭的住处。”
沈卿尘凑过来,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注解,忽然发现纪淮之的指尖在微微颤抖——不是害怕,是兴奋,像猎人终于嗅到了猎物的气息。
他想起凌虚真人说过的话
“纪家的孩子,骨头里都带着药香和血性。”
炉火在窗外的风雪里明明灭灭,地图上的墨迹被两人的目光烫的温热。
纪淮之忽然抬头,撞上沈卿尘的视线,笑了笑
“沈少主,准备好了吗?”
沈卿尘点头,指尖与他的在地图上相触,落在那个“鬼”字上。
“随时。”
雪还在下,却仿佛听见了远方的战鼓。
那些藏在风雪里的阴谋,那些蛰伏了三年的仇恨,都将在这个冬天,慢慢浮出水面。
而他们,已经握紧了手里的剑与药囊,等着与旧敌,好好算笔账。
复仇开始了[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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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风波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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