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雨下了三天之久。
望着床上还在昏迷的少年，女孩反常地有些沉默。
不会真的醒不过来了吧。
好在随着一声轻咳，少年的眼皮开始快速跳动。
阿曈喜上眉梢：“你醒啦！”
万千山睁开的第一眼就是少女的脸。
脸蛋被洗净，露出鼻子上的小雀斑；一对又大又亮的棕色猫眼此时一扫先前的哀怮，眼底的喜悦抑止不住地流出来。
“你没事吧？”
她不说还好，一说万千山直接气上心头，干脆两眼一闭不去看她。
“你别这样。”少女轻轻推了推他，语气出奇地温柔：“我不是故意的。”
万千山不理她。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阿曈突然出声道：“我请你吃饭吧！”
万千山不屑地冷哼一声：“我现在全身的灵力被耗尽，你拿一顿饭就想打发我？”
阿曈瞬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这不是普通的饭哦~”
万千山不为所动，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
阿曈眼珠子一转，凉凉道：“可是你现在躺的是我的床。”
万千山：“......”
万千山最终还是起来了。
少女将他领到外间，狭小的屋子里只摆放了一张方木桌子和几只圆木凳子。
桌子也不甚宽敞，仅能容两三个人同时吃饭，此时上面正摆了三双碗筷。
爷爷从灶膛间出来，双手端着一只黑铁锅，锅里飘出浓郁热乎的饭香。
他似乎一点都不意外万千山的蹭饭，只是笑眯眯地招呼他来吃。
除了豆饭，还有一盆野菜汤和几个土豆子，这些都是阿曈之前上山挖来的。
万千山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有些饿了。
之前在灵霄宫修炼的时候，他都是辟谷的，自记忆中最后一次真正吃饭已经过去近百年了。
阿曈拉着他坐下，语气轻快地说道：“别客气，既然来了就多吃点。你的运气真好，赶上了秋收时节，能吃到爷爷亲手煮的豆饭。”
万千山愣愣地拿起筷子，两根制作简单的木筷在他手里像是什么旷世的古玩。
“吃！”
阿曈毫不客气地叉起一个土豆连皮带肉咬了一大口。
“......多谢前辈款待。”
万千山终究动了筷，动作生疏地夹起一个土豆。还没动作，土豆就先从筷子中逃脱了。
“你怎么连饭都不会吃。”阿曈目露嫌弃，将滚落的土豆夹进他的碗里。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用过筷子了。”
万千山轻轻咬了一口土豆，外皮的焦香和内里的软糯让他微微一怔。
感受着味道在唇齿间蔓延，整个人都是暖暖的。
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少年的视线，他竟然觉得有些微醺——
“别光吃土豆啊，吃点饭。”阿曈面前的饭碗已经空了一半了，她欢快地往嘴里扒饭：“是人...唔就要吃五谷杂粮。..嗯唔还好地里的豆菽没被你的大雨冲走”
是啊，人终究是要吃饭的。
万千山也开始往嘴里扒饭。
于是这顿饭就在安静又温馨的氛围中结束了。
吃饱喝足后，爷爷进了灶膛间开始清理灶台。
阿曈也帮忙着收拾碗筷,瞥到坐在一旁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万千山，她招呼道：“不要白吃饭，过来帮忙。”
万千山赶紧起身。
“会洗碗吗？”她问。
“......会。”
阿曈闻言，爽快地将半打碗筷塞进他的手里。
万千山跟着女孩来到了屋外的曈河，天色将暗未暗，无边弥漫的暮色里，回头能够看到小茅屋内一点亮亮的灯火。
曈河比他来时静下来许多，河水汩汩流过河畔的卵石，发出丁零的声音。
阿曈将一把草木灰撒入碗中，抹开草木灰，细细地沿着碗沿擦起来，内壁均匀地涂抹过后，又将外壁抹上新的草木灰。片刻后碗被放入河水中冲洗，很快变得崭亮如新。
万千山有些发呆地注视着她的动作，犹豫了一瞬后也捏起一撮草木灰放入碗中。
见阿曈怀疑地看他，万千山故作镇定地将草木灰抹开，再放入河水中。
但因没收住力气，石碗磕在坚硬的卵石上发出重浊的响声，把万千山惊得一顿。
阿曈有些无语地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石碗，不再指望这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能帮上她的忙。
万千山一时无言。
阿曈利落地清洗石碗，少年不禁看的有些入神。
女孩穿着棉布短褂，蓝灰的补丁歪歪扭扭，前襟此时微微敞开。下身的裤子因为常年在河边行走于是被卷到了膝盖，脚踝上沾着一些河泥。
她的两条麻花辫总是一边粗一边细，此时万千山可以近距离地观察她略显毛糙的发质。
阿曈，一个在曈河土生土长的野孩子。
见阿曈准备起身，万千山忙收回了眼神。
阿曈奇怪地瞟了他一眼，将手中的碗筷全部交给少年拿着。
下一秒她又不知从哪里掏出那个黑铁锅，里面装的正是他们今晚吃的豆饭。
“这是......？”万千山有些疑惑。
女孩不答，招手示意他跟上。
阿曈一边沿着曈河漫步，一边将锅中的豆饭撒入河中。
她有时抓的多，有时抓的少。有时抛进河里，有时扔进草丛，看起来就像一个随性玩耍的小孩。
万千山惊诧地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阿曈将一把豆饭塞进他的手中。
虽然不明白往河里撒豆饭的意义，但万千山还是照做了。
夜幕下，前面女孩的背影沿着河流蹦跳前进，万千山从来没觉得有一刻如此荒诞。
女孩的声音悠悠地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每一座山，都有它自己的声音；每一条河，都有它独特的姓名。你把这些豆饭撒进曈河，以祈愿来年的丰收，大地上五谷的再次生长。你做这些，是在孝敬爷爷，爷爷会很高兴的。”
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轻轻的，显得有些不真切。
万千山不解地摇了摇头，身侧的长剑微微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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