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不得已的,一连几天,万千山都是宿在爷孙俩的小茅屋里。
至于和谁一起睡,这是一个问题。
“你确定要睡爷爷那屋吗?”
阿曈露出哀怮的神情,抑止不住的悲伤此时从棕色的眼底流出。
万千山被她看的一颤,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女孩的事,良心抽抽了两下,但还是定了定神,冷漠无情地说道:“是的。”
“可是你睡那里就只能打地铺了哦,”女孩声音弱弱地,“我的小床非常的柔软好睡。”
万千山冷漠二连:“不必了,在下打地铺就好。”
“好吧,但是非常遗憾,爷爷不喜欢有人打扰他睡觉,所以你还是乖乖跟我一起睡吧。”女孩的语气突然变得非常不容置喙,她的猫眼危险地眯了起来。
万千山:“......”
他还能说什么呢。
于是抱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心情,万千山入住了阿曈的闺房。不过作为正道之子,他受到的良好君子教育绝不允许他做出和女孩子在同一张床上睡觉这等冒犯之事来,他终究还是打了地铺。
临睡前,阿曈语气郑重地跟他再三保证:“放心,我不会打呼噜的!”
万千山扯了扯嘴角,“那真是太好了。”
深夜,在硬邦邦的地板上硬躺了一个时辰后,万千山正要迷糊入睡,突然一阵咔咔咔咔的咀嚼声把他惊醒。
他循声望去,正是床上的女孩制造出的声响。
是的,我们的阿曈是不打呼噜,但是她会磨牙。
万千山很心累。
显而易见的,万千山第二天露出了疲惫的表情,就像被榨干了一样。
阿曈关心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呵呵。
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句话。
好在经历了几夜的精神折磨之后,万千山的身体居然可耻地适应了这种环境(??)他入睡的越来越早,终于不再是一副像被虐待的凄惨模样。
蓬勃的阳光照入小屋,看起来今天的天气格外地好。
阳光先是照射到女孩的小床上,再是地板,然后是他的草席子。
万千山此时正睡的安稳,阳光照在脸上之后,他有些半梦半醒。
切换回阿曈的视角,少女此时正瞪着一双猫眼直勾勾地盯着他脸看。感觉在床上看的不清楚,她干脆下床来到了万千山的草席旁边蹲下,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着他。
阿曈不知道帅是一种怎样的表述。
他的剑被他规规矩矩地抱在胸前,上面细密的纹理如同蜿蜒的灵蛇,又似宇宙中神秘的星轨,在日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
阿曈忍不住被剑光吸引,伸出手摸了摸剑身,冰凉细腻的触感让她屏住了呼吸。
感受到剑的动静,万千山很快警惕地醒了过来,出声斥道:“不要乱碰”
阿曈被凶了一下,不高兴地翻了个白眼:“谁稀罕那破玩意,就你天天抱着它不撒手。”
万千山被噎了一下,张了张嘴,没有说什么。
阿曈滴溜溜地转了一下眼珠子,突然出声道:“我带你出去玩吧!”
万千山皱了皱眉,心中直觉不妙,但没有出声反对。
他确实在这个奇怪的地方磋磨太久了。
阿曈见他没有拒绝,直接欢快地拉起他的手向门外拉去:
“走嘛走嘛!现在爷爷刚好不在家~”
万千山本来还想问一嘴要去哪里再做决定,但没料到这厮的力道却出奇地大——
他一下子就被扯到了房门边,身下一个趔趄。
他咬牙切齿地问:“你要带我去哪”
阿曈现在可不管万千山现在愿不愿意了,于她而言,爷爷此刻不在家,就是溜出去玩的千载难逢的绝好时机。
她几乎是拉着万千山一路向外走,在走出小茅屋后干脆连走带奔的跑起来。
真·撒丫子就跑
嗯。阿曈有鞋,但她就是不穿(因为不耐磨)
万千山被她拉得几乎飞起来。他很难想象为什么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几乎可以拖着他走?
怪哉!
女孩悄咪咪地穿梭在茂密的半人高的蒿草丛之间,时不时地探出头对着周围环境探测一圈爷爷的身影。
万千山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很好,爷爷应该是去地里了,短时间不会回来。”
女孩幸运地说着。
回头看了一眼,阿曈小声怒道:“你怎么又带那把剑!”
万千山不语,只是一味地臭着脸。
阿曈愤愤地瞪了他一眼,现在她没时间思考这个——
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座新生的小山。
阿曈眼睛亮了起来:“是一座新的山。”
万千山有些莫名其妙,“你要干什”
“么”字还没说出口,女孩就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往山上窜。
万千山:“!!”
“哇!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曈兴奋地发出了叫声,本就尖细的声音在风中破碎,毫不留情地砸在后面少年的脸上。
左拐一个急刹,又向右一个急转弯。好几次他的衣袖都被剐蹭的树枝给撕破扯烂,头上的发冠早就不知道掉在了哪处山沟沟,两只靴子被山涧浸湿,走起来发出噗叽啪的水声。
自他短暂丧失灵力之后,这身白袍已经为他承担太多了。
“哈哈哈哈哈”
山里充斥着少女狂野的放肆大笑。
眼见着这崽种马上一时不慎就要撞上一棵四人合抱粗的大树,因惯性向前冲的万千山闪过一个淡淡的念头,这下是真的完了。
他这样的正道之子,修仙界的楷模,一心求道、人剑合一,最后竟撞死在一棵树上,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就在他闭上眼准备迎接自己的最终结局时,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人声嚷嚷。
万千山睁开眼,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这是一条不大的市井街道,此刻人们正在赶集,气氛热闹非凡。
万千山作为一个算是在修仙门派中生长起来的弟子,还是何妨一下楼的那种整天痴迷练剑的先天剑人圣体,可以说是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小平民聚集的地方。
因此他有些呆了。
“这是哪里?”他下意识地转向阿曈。
此时少女早就不在原地了,万千山一通慌乱之后总算在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身后找到了人影。
阿曈正欢快地从小贩背着的草把子上摘下一串山楂糖葫芦,红艳艳的果实馋的她两眼放光。
她一口一个,晶莹薄脆的糖壳外衣在她的小牙下碎裂,甜丝丝的麦芽糖香气让女孩满足地眯起了眼。
见状万千山赶紧跑过来拍了一下女孩的手,忍不住道:“你怎么可以随便乱吃别人的东西呢?!”
话音刚落,连他自己都被自己的音量吓了一跳。但令他震惊的是,其他人像是压根就没看到女孩一样,都齐刷刷地向他看来,在他们眼里,这个穿着一身破破烂烂但是丝绸质地看起来又非常华贵还带把剑的奇怪少年只是在大声冲着小贩嚷嚷。
小贩听到声音也吓了一跳,随即转过身来,看了看身后奇怪的公子哥儿,试探性地问道:“这位..贵人,您是要买糖葫芦吗”
万千山:“......不用了谢谢。”
就在他回过神想去找阿曈的时候,少女又不见了。
好在这次并没有让他好找,女孩站在很显眼的一块高高的石墩子上,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前方的杂耍表演。
感受到他的目光,少女还向他招了招手。
万千山真是气的鼻子都歪了。
“你怎么到处乱窜?”
“他们怎么看不见你?”
“你刚吃的糖葫芦......”
“你好烦,”少女咽下一口糖葫芦,不耐地叫停了他的一连串问题,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表演。
一个艺人手中抛接着几个彩球,彩球在空中划出几道优美的弧线,引得观众连连叫好。
对方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他。
万千山心下愤忿,但又拿任性的少女没办法,只好伸着脖子在一旁干等。
真是奇耻大辱。
抛彩球的艺人很快就下场替换成了舞剑,这个阿曈看万千山天天练剑已经看腻了,于是她终于丧失了兴趣转身朝下一处人头攒动的地方走去。
万千山赶紧跟上她的步伐,怕跟丢了。
眼见着阿曈在一处朱红色大门前停下了脚步,万千山暗暗松了一口气。但是看到门上的牌匾,他的心又立马提了起来。
醉花楼。
直觉告诉他不应该进去。
尤其是里面传来丝竹管弦的旖旎之声。
但是阿曈不这么想,她跃跃欲试地想进去一探究竟。
万千山赶忙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臂,见少女不满地瞪他仿佛在说你又要干嘛,他紧迫中随便指了指一个摊位铺子:“我发现了一些好东西,你肯定喜欢!”
阿曈不信任地看他,好在还是打算去看看万千山口中的那个她一定会喜欢的摊位。
万千山松了一口气,但是当他看到那个摊位卖的是扫帚的时候他脸都黑了。
卖扫帚的是一个眼盲的阿婆,察觉到有人来到她的铺子,她热情地出声招呼:“客官,买扫帚吗?用高粱穗编织成的,您就当添件家用吧!”
阿曈拧了一下万千山。
她确实喜欢这个东西。
万千山下意识道:“买。”
说完他就后悔了,他此行来曈河带的盘缠本就不多,现在早就不知道掉哪去了。
他看向阿曈,艰难地开口
“我没有带银子。”
阿曈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你把我带过来还要我自己出钱?!
顶着她控诉般的眼神,万千山感觉自己被囊中羞涩四个字狠狠钉在墙上。
阿婆的听觉十分灵敏,她见说话的是个少年,想起了自己因为从军现在杳无音讯的儿子,不禁有些感伤。
“小伙子,这扫帚就送你了!我一个老婆子也没啥可图的,编些扫帚谋个营生。”
身侧的少女欢呼一声,开始挑选自己喜欢的扫帚。
“拿去罢!一把扫帚不值几个钱”
万千山还想推拒,见当事人已经把人家扫帚掏走了也无话可说,郑重道了声谢谢。
阿婆不甚在意地应了声。
接下来的时间阿曈和万千山又逛了逛市集,最终以阿曈饿了为结尾在一家馄饨铺坐下。
“我想吃这个。”阿曈用下巴点点隔壁桌的馄饨。
万千山满头黑线。他就知道这个崽种怎么可能走累了坐下休息,敢情还是掏空他钱包来的。
“我没钱。”非常直白。
多么残酷的现实。
阿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万千山心肝微微一颤。
“好吧。我给你钱,你帮我买一碗这个。”
阿曈叹了口气,从裤兜里摸出两个碎银。
这下轮到万千山不淡定了,她哪来的银子?!
看出了万千山的疑惑,阿曈解释道:“就在刚刚。路上捡的。”
万千山:......6
他转身叫了一碗馄饨。
他本来还担心这两块银子不够,但幸运的是刚好可以买下一碗馄饨。
经营馄饨店的是一对残疾夫妻,丈夫瘸了一条腿,行动不便在后厨包馄饨;妻子身材矮小,应是天生带的毛病,但她性格朴实和蔼,手脚麻利地给客人们端来馄饨。
见此情景,万千山不禁叹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阿曈正狼吞虎咽地吃下一个馄饨。
她和万千山凑得极近,不怕旁人发现这边的异样。
她有些被馄饨烫到,一边吸气一边问万千山:“什么意思?”
万千山给她讲了一遍这个故事。
阿曈恍然大悟道:“如果我是那条鱼,我会选择回到我的河里去的。”她又反问,“如果是你呢?”
万千山沉默一瞬,“我们终究不是鱼。”
阿曈似懂非懂,只是又吃下一个馄饨。
......
金乌西沉,万千山如今凡人之躯早就被精力旺盛的少女折腾得不行。
他问少女要怎么回去。
少女故作思忖,说了三个字“不知道。”
万千山已经气不动了,要不是良好的教养还在支撑着他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屁股坐下休息。
反正他现在已经没有脸了。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围观。
正道之子表示无所谓了,你们开心就好。
不过随着时间流逝,太阳半个身子埋没地平线以后,街道的景色渐渐消散。
两人又回到了当初的那座小山,那棵大树前。
眺望着远处已经亮起灯火的小茅屋,万千山竟觉得有些感动。
“我走不动了,”少女猫抓似的跳上他的背,“背我下山。”
万千山讽刺地说:“你现在看上去可不像是没力气走路的样子。”
使劲颠了颠身上的女孩,但是这个崽种黏得跟狗皮膏药一样根本甩不下来,万千山只要认命地当起她的骡子。
下山回家的过程中,万物静谧如谜。
在万千山以为她快睡着的时候,耳边地传来了少女的呢喃:
“那个卖糖葫芦的是个人贩子。他就靠这个接近小孩。”
万千山轻轻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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