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是被一阵细微的、不同于电影背景音的声响弄醒的。
他睁开眼，发现身上的薄毯不知何时滑落了一半，窗外的阳光已经西斜，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电影早已播放完毕，屏幕暗着。身边的黎墨还在睡，姿势从靠着沙发变成了不太舒服地蜷在地毯上，但睡得依旧很沉。
而那细微的声响，来自厨房。
许清轻轻起身，将薄毯重新盖回黎墨身上，然后趿拉着拖鞋，悄声走向厨房。
只见于文程已经回来了，正背对着门口，在水槽前清洗着什么。灶台上放着几个超市的购物袋，正是他们下午买回来的那些。
“于老师？”许清轻声开口，“您回来了。”
于文程闻声转过头，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但眼神温和：“醒了？吵到你们了？”
“没有，”许清摇摇头，走上前，“我来帮您吧。”
“不用，就洗点菜。”于文程示意了一下旁边的袋子，“你们买了不少东西啊。”
许清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大部分“战利品”都是黎墨扫荡的零食。他拿起装着蔬菜的袋子：“晚上……要做饭吗？我可以帮忙。”
于文程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好啊。不过黎墨那小子肯定吹嘘我厨艺了得吧？别抱太大期望，我就能做点简单的。”
“没有，”许清也笑了，拿出西红柿和鸡蛋，“他说您煎蛋技术一流。”
于文程失笑：“也就煎蛋还能拿得出手了。那今晚……西红柿鸡蛋面？再炒个青菜？”
“好。”许清点头，主动拿起西红柿开始清洗。
水声哗哗，两人在不算宽敞的厨房里默契地忙碌起来。于文程动作利落地打蛋，蛋液在金黄的油锅里发出悦耳的“滋啦”声，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许清将洗好的西红柿放在案板上，拿起刀，动作有些生疏却异常认真地开始切块。他的手指修长，握着刀柄的姿态略显僵硬，但下刀很稳，切出的西红柿大小还算均匀。
于文程瞥了一眼，有些惊讶：“你会做饭？”
许清的动作顿了一下，垂下眼帘，声音很轻：“会一点。以前……我妈忙店里的时候，我会自己弄点吃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于文程却能想象出那场景——小小的孩子，踩着凳子，在灶台前笨拙地为自己准备餐食。他心里微微一动，没有多问，只是温和地说：“那很好啊，比我强。黎墨那小子就只会煮泡面，或者指使我。”
许清嘴角弯了弯，没说话，继续低头切菜。
于文程的煎蛋果然名不虚传，边缘焦脆，内里溏心，盛出来色泽诱人。他又起锅烧油，准备炒西红柿。
“我来吧，于老师。”许清忽然开口。
于文程愣了一下，把锅铲递给他：“好，小心油溅。”
许清接过锅铲，深吸一口气，将切好的西红柿块倒入热油中。又是一阵“刺啦”声响，油花微溅，他下意识地微微后仰，但很快稳住，用锅铲熟练地翻炒起来。
红色的西红柿在热力下很快变软，渗出浓郁的汁水。许清接着将炒好的鸡蛋倒回锅中，加入盐和少许糖调味，动作一气呵成，看起来确实不是生手。
于文程站在一旁看着，眼里赞赏的意味更浓了。他原本只当许清是客气，没想到这孩子真的会做。
浓郁的番茄炒蛋的香气飘出厨房，弥漫到客厅。
在地毯上睡得天昏地暗的黎墨鼻子抽动了两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含糊地嘟囔：“……什么味道这么香？我舅叫外卖了？”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身上的薄毯滑落。他愣了一下，捡起毯子，然后循着香味趿拉着鞋子走到厨房门口。
看到的景象让他瞬间瞪大了眼睛，睡意全无。
只见许清正系着于文程那条蓝色的围裙（虽然于文程基本不用），站在灶台前，神情专注地翻炒着锅里的青菜。于文程则靠在料理台边，抱着胳膊看着，偶尔指点一句“火可以再大一点”。
暖黄的灯光下，锅里升腾起带着食物香气的白雾，许清的侧脸在雾气中显得柔和而认真。
“我……我没看错吧？”黎墨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许清？你在做饭？”
许清闻声回头，看到门口目瞪口呆的黎墨，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赧然，点了点头：“嗯。快好了，你去洗洗手。”
于文程也转过头，笑着打趣：“醒了？闻着味儿来的？今天你有口福了，许清的手艺看起来比我可强多了。”
黎墨几步蹿到厨房，像只好奇的大型犬围着许清转：“哇！你真的会啊！深藏不露啊清清~这青菜炒得绿油油的，一看就好吃！”他又凑到旁边那盘已经做好的西红柿炒蛋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太香了！我能先尝一口吗？”
于文程拍开他蠢蠢欲动的手：“洗手去！没规矩。”
黎墨嘿嘿笑着，飞快地冲去洗手间，又飞快地跑回来，殷勤地帮忙拿碗筷端菜。
简单的两菜一面被摆上餐桌。西红柿炒蛋色泽红黄诱人，汁水浓郁；清炒小油菜碧绿清脆；面条煮得恰到好处，浇上西红柿鸡蛋的卤子，令人食指大动。
“我开动了！”黎墨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筷子西红柿鸡蛋放进嘴里，烫得直吸气也舍不得吐出来，含糊不清地惊叹，“唔！好吃！真的好吃！许清你太厉害了！”
于文程也尝了尝，点头肯定：“味道很好，火候掌握得不错。”
许清被两人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拌着碗里的面，轻声说：“……很久没做了，可能有点生疏。”
“一点儿也不生疏！”黎墨大口吃着面，腮帮子鼓鼓的，“比我舅做的好吃多了！舅，你以后有接班人了！”
于文程笑骂：“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晚餐的气氛比早餐时更加轻松热络。黎墨的夸张赞美和于文程的温和肯定交织在一起，食物的热气氤氲了许清的镜片，也温暖了他的心口。
他安静地吃着，听着黎墨叽叽喳喳地规划着明天还要买什么菜让许清露一手，嘴角始终带着浅浅的、真实的弧度。
饭后，黎墨主动包揽了洗碗的活儿，美其名曰“不能白吃”，虽然在于文程的监督下才没把洗洁精弄得到处都是。
许清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黎墨手忙脚乱又干劲十足的背影，于文程在一旁无奈又好笑地指点，窗外是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但小区里的路灯和万家灯火显得格外温暖。
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而充盈的感觉包裹着他。
他会做饭。这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
但在这个温暖的冬日夜晚，为收留他的长辈，为那个毫无保留地把他拉入阳光下的朋友，做上一顿简单的饭菜，看着他们吃得开心，这件小事，仿佛也拥有了不一样的分量。
它像一颗小小的种子，落在了新生的土壤里，悄然生发出一点点自信和归属感。
碗盘磕碰的清脆声响和黎墨哼哼唧唧不成调的歌谣混在一起，构成了厨房里独特的背景音。于文程最终看不下去黎墨那“毁灭性”的洗碗方式，挽起袖子接手了最后的冲洗和归位工作，把黎墨赶到一边：“别添乱。”
黎墨乐得清闲，甩着湿漉漉的手蹭到许清旁边，眼睛亮晶晶的：“清清，明天还想吃你做的饭！我们再去买点别的菜吧？你会做红烧肉吗？糖醋排骨呢？或者鱼？”
许清被他一连串的菜名问得有些招架不住，迟疑道：“……会一点，但不一定做得好。”
“肯定好吃！”黎墨盲目自信，“你做的什么都好吃！是吧舅？”他寻求支援。
于文程擦干手走过来，笑着点头：“确实不错。许清，不用有压力，家常便饭怎么样都行。不过，”他话锋一转，看向黎墨，“你也别光指着许清，学着点，打个下手也好。”
“我学我学！”黎墨一口答应，兴致勃勃，“我负责洗菜！切菜……呃，这个可能还需要练练……”他想起了自己上次试图切土豆结果差点切到手指的光辉历史。
三人在客厅又坐了会儿，于文程问了问两人白天的行程，听到黎墨兴奋地描述许清如何“征服”了小区超长滑梯（尽管许清澄清自己并没上去），如何跟超市试吃员混熟了多拿了两小块蛋糕，嘴角一直带着笑。
夜色渐深，于文程打了个哈欠，起身道：“你们年轻人自己玩吧，我还有些论文要看，明天一早还有课。”他顿了顿，对许清说，“许清，把这里当自己家，需要什么就跟黎墨说，或者直接告诉我。”
“谢谢于老师。”许清认真道。
于文程回了书房，客厅里只剩下许清和黎墨。黎墨立刻原形毕露，瘫在沙发上，踢了踢许清的小腿：“哎，看电影？打游戏？还是……嘿嘿，我们来研究一下明天吃什么？我舅给了经费，咱可以买点贵的！”
许清看着他活力四射的样子，心里那点拘谨终于彻底散去。他想了想，说：“都行。”
“那就研究菜单！”黎墨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掏出手机开始翻找菜谱，“这个油焖大虾看起来好好吃！这个水煮肉片也不错！就是有点辣……你能吃辣吗？哦对了，我得记下来，明天还得给你配钥匙……”
他又开始絮絮叨叨，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兴奋的脸上。许清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或应一声“好”。
窗外的万家灯火渐次熄灭，小区陷入沉睡的宁静。屋内，暖气和灯光营造出一个独立而温暖的小世界。
黎墨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脑袋又开始一点一点——他今天确实玩累了。手机从他手里滑落，掉在沙发缝里。
许清轻轻捡起他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美食博客的页面上。他按熄屏幕，把手机放到茶几上。
黎墨已经歪倒在沙发扶手上，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又睡着了。
许清没有叫醒他。他拿来昨晚那床被子，小心地盖在黎墨身上。
这一次，动作熟练了许多。
他看着黎墨毫无防备的睡颜，想起早上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想起他梦里惦记的火锅肉，想起他吃饭时鼓起的腮帮子，想起他嚷嚷着要学做菜时的兴奋劲儿。
一种微妙的、柔软的情绪在心口蔓延。
他关掉客厅的大灯，只留下一盏温暖的壁灯，然后拿起自己的书，坐在沙发另一侧，就着灯光安静地翻看。
夜很静，只能听到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和黎墨平稳的呼吸声。
许清知道，这颗悄然生根的种子，正在被更多的温暖包裹着，一寸寸地，向上生长。
它或许还很微小，却充满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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