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墨这一觉睡得沉极了,像是要把前半夜积攒的所有不安和疲惫都驱逐出去。没有光怪陆离的梦境,没有悬空的失重感,只有一片被温暖包裹的、坚实的黑暗。
他是被一阵细微的、令人愉悦的声响和隐约飘来的食物香气唤醒的。
睁开眼时,有瞬间的茫然。窗外天光已经大亮,冬日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明亮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微尘。昨晚的昏暗、阴冷、以及那些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孤独,仿佛只是一场遥远的噩梦。
身边的床位是空的,但枕头和被褥还残留着许清的体温和那点干净清冽的气息。
黎墨深深吸了口气,心脏被一种饱胀的、踏实的东西填满。
他趿拉着拖鞋走出卧室,那香气更浓郁了——是大米熬煮后特有的清甜米油香,混合着一点点咸鲜的火腿丝味道。
厨房里,许清背对着他,正站在灶台前,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咕嘟冒泡的砂锅。
他穿着宽松的居家服,身形清瘦挺拔,晨光勾勒着他柔和的肩颈线条。锅里升腾起的白色蒸汽模糊了他的侧影,却让这一幕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安宁的生活气息。
黎墨没有出声,只是倚在门框上,安静地看着。
这一刻,不需要任何言语。昨晚那些激烈的情绪、脆弱的不安,都在这寻常的晨光里,被悄然抚平,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坚韧的东西。
许清似乎有所察觉,关了火,转过身。看到黎墨,他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淡淡地说:“醒了?去洗漱,粥好了。”
他的声音带着刚醒不久的一点沙哑,听在黎墨耳朵里,却比任何音乐都动听。
“嗯。”黎墨应了一声,声音也因为睡眠而有些哑。
他走过去,没有先去洗漱,而是很自然地从身后抱住了许清,把下巴搁在他瘦削的肩窝上,像只大型树袋熊一样挂着他,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混合着米粥清香的味道。
“许清。”他又开始叫名字,语调黏糊。
“又干嘛?”许清任由他抱着,甚至调整了一下站姿,让他靠得更舒服点。
“没什么,”黎墨蹭了蹭他的颈侧,满足地喟叹,“就是觉得……真好。”
许清没再追问,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环在自己腰间的胳膊:“去洗脸,粥凉了不好吃。”
早餐是简单的火腿粥,配着许清从舅舅家带回来的、刘阿姨亲手腌的酱黄瓜,清脆爽口。
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安静地吃着。阳光洒满了半个餐桌,照亮了碗里晶莹的米粒和酱黄瓜上诱人的油光。
黎墨吃得很快,胃口好得出奇,连喝了三碗粥,最后一口酱黄瓜下肚,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眼睛亮亮地看着许清:“今天初一,有什么安排?”
以往这种节假日,黎墨要么被于文秀带着参加各种他并不感兴趣的家庭聚餐,要么就自己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打发时间。
但今年不同,他有许清了。
许清慢条斯理地喝完最后一口粥,擦了擦嘴,才抬眼看他:“你想做什么?”
黎墨立刻来了精神,身体前倾,开始掰着手指头数:“看电影?新上映的那部科幻片据说特效炸裂!或者去打电动?我知道新开了一家……”
他兴致勃勃地说着,许清只是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黎墨自己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他看着许清平静无波的眼睛,忽然意识到,那些喧嚣的、向外寻求刺激的活动,似乎并不是此刻他最想要的。
外面的世界很热闹,但都比不上这个有许清在的、刚刚被早餐粥暖过的家。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想玩的。”黎墨摸了摸鼻子,语气软了下来,带着点不自觉的依赖,“你呢?你想做什么?我都行。”
许清看着他这副瞬间从兴致高昂到“我都听你的”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起身,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状似随意地说:“舅舅昨天给了一些他老家自己种的蔬菜,说很新鲜。放着怕不水灵了。中午……包饺子吃吧。”
不是问句,是平淡的陈述。
黎墨却愣了一下。
包饺子?这活动听起来……太家常,太普通,甚至有点过于“接地气”了。和他刚才提出的那些选项比起来,简直平淡得像白开水。
可就是这么一句平淡的话,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小石子,漾开了一圈又一圈温柔的涟漪。
这意味着,他们不打算出门,他们要继续待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里,一起做一件需要花费时间、需要彼此协作的、充满烟火气的事情。
这意味着,“一起过年”的仪式,还在延续。
“好啊!”黎墨几乎是立刻响应,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包饺子!这个我在行!”他撸起并不存在的袖子,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我擀皮儿可快了!”
许清挑眉看他,眼神里明显写着“怀疑”两个字。
黎墨被这眼神一激,胜负欲上来了:“嘿,你还别不信!小时候看家里阿姨包,我学过!等着,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又快又圆!”
事实证明,黎墨的“在行”水分很大。
面粉飞扬的厨房里,黎墨拿着擀面杖,对着那一小坨揉好的面团如临大敌。他信心满满地擀下去,出来的面皮却奇形怪状,不是边缘太厚中间太薄,就是直接粘在了擀面杖上,扯都扯不下来。号称“又快又圆”的皮,最终成品寥寥无几,且大多厚薄不均,形状诡异。
反观许清,他负责调馅儿——肉末、切得细碎的蔬菜、调料,在他手里几下就搅拌均匀,咸淡适中,香气扑鼻。然后他接过黎墨手里那根不听话的擀面杖,洗了手,重新揉面、分剂子、按压、擀皮。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甚至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小小的面团在他掌心下飞快旋转,擀面杖几下推碾,一张张中间略厚、边缘稍薄、大小均匀的圆形饺子皮就从他手中飞了出来,整齐地码在撒了薄面的盘子里,像一群等待检阅的小士兵。
黎墨看得目瞪口呆,刚才那点吹破的牛皮让他脸上有点挂不住,嘴硬道:“我……我那是好久没练了!手生了!”
许清头也没抬,又将一张完美的饺子皮飞到他面前的案板上,语气平淡无波:“嗯。那黎大师,负责包吧。”
包饺子这个环节,黎墨稍微找回了一点场子。他虽然不会擀皮,但模仿能力不错,看着许清怎么放馅、怎么捏合褶子,他也依样画葫芦,虽然包出来的饺子形态各异,有的像小胖子,有的像泄了气的皮球,但至少能稳稳当当地站住,没有露馅的风险。
两人一个擀,一个包,偶尔有短暂的交流。
“馅儿咸吗?”
“刚好。”
“皮好像有点干?”
“沾点水。”
大多数时候是沉默的,只有擀面杖接触案板的轻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拜年访友的隐约车声人语。
阳光从厨房的窗户斜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面粉微粒,也照亮了许清低垂的、专注的眉眼和黎墨鼻尖上那层因为“辛勤劳动”而冒出的细密汗珠。
黎墨看着许清那双白皙修长、此刻沾了些许面粉的手,灵活地创造出一个个精致的饺子,再看看自己面前那一排排形态憨拙的“作品”,心里没有任何比较带来的挫败感,反而被一种巨大的、近乎酸楚的满足感充斥着。
他从未参与过如此……平凡,却又如此真实的家庭活动。没有山珍海味,没有觥筹交错,只有面粉、蔬菜、肉馅,和身边这个愿意陪他一起浪费时间的人。
当最后一个饺子在许清手中收口,变成一个饱满的“元宝”,整齐地码放在撒了面的盘子里时,黎墨长长地舒了口气,看着那一片“劳动成果”,成就感油然而生。
“怎么样?”他指着其中几个勉强算得上周正的饺子,略带得意地问许清,“这几个是我包的,还不错吧?”
许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几个饺子混在一群规整的“元宝”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笨拙。他点了点头,很给面子地肯定:“嗯,能吃。”
黎墨不满地“啧”了一声,伸手想去捏他的脸:“你这什么评价?要求也太高了!”
许清偏头躲开,眼里那点笑意却藏不住了。
中午,两人吃上了自己亲手包的饺子。沸水煮过,饺子皮变得半透明,隐约透出内馅的色泽,一个个白胖胖地浮在锅里。捞出来装盘,蘸着醋和辣椒油,咬一口,面皮劲道,内馅鲜美多汁,混合着汤汁滚入喉咙。
黎墨吃得格外香,不仅把自己包的那些奇形怪状的全都挑出来吃了,还抢了许清好几个“标准元宝”。
“好吃!”他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第无数次宣布,“真的,比五星级酒店的好吃一万倍!”
许清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把自己碗里的饺子又拨了两个给他。
吃完饭,黎墨主动承包了洗碗的后续工作,哼着不成调的歌。许清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随手拿起一本之前没看完的书。
阳光正好,暖融融地照在身上。黎墨收拾完,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凑过来,挨着许清坐下,很自然地靠在他身上,打了个哈欠。
“困了?”许清翻过一页书,随口问。
“有点,”黎墨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头枕在许清腿边,闭上眼睛,声音渐渐低下去,“早上起太早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
许清放下书,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腿边的人。黎墨睡着的样子很安静,褪去了平日里的张扬和偶尔的尖锐,眉眼舒展,甚至带着点不设防的稚气。阳光落在他脸上,能看清他长而密的睫毛投下的浅浅阴影。
许清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拂开他额前一丝垂落的碎发,动作小心,没有惊醒他。
客厅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的细微声响,和黎墨平稳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窗外,是新年的第一天,阳光普照,车流声、人语声,构成一个鲜活而喧闹的世界。
但在这个小小的公寓里,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流淌得缓慢而宁静。昨晚的烟花、泪水、拥抱和承诺,都化作了今日的阳光、粥饭、面粉和此刻安然的睡颜。
黎墨在朦胧中无意识地往许清身边蹭了蹭,寻求着更温暖可靠的依托。
许清重新拿起书,却没有再看,目光落在窗外明净的天空上。
他想,所谓岁月静好,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不需要波澜壮阔,不需要万众瞩目。只是在这寻常的人间烟火里,有一盏灯为你而亮,有一碗热粥等你品尝,有一个人,愿意与你共度这琐碎而真实的时光,并且,约定好了以后。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缠绕上了黎墨散落在沙发上的、柔软的发梢。
阳光移动,将相依的身影,涂抹成一幅温暖而恒久的画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