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窗外的零星烟花也彻底歇了。
黎墨的情绪在许清安静的陪伴下慢慢平复，但那股由电话勾起的、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却挥之不去。他像只被雨淋透的大型犬，耷拉着眉眼，亦步亦趋地跟着许清，连之前写完物理卷子的那点小得意也消失无踪。
许清由着他跟，自己去卫生间拧了把热毛巾出来，递给他：“擦把脸。”
黎墨接过来，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温热的湿意稍稍驱散了心头的寒意。他把毛巾还给许清，看着对方平静的侧脸，心里那点不安分的依赖又冒了出来，小声嘟囔：“……不想看书了。”
声音里带着点耍赖，又有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许清抬眼看他，没说话。
黎墨立刻补充，眼神里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期盼：“我们看个电影吧？就……随便看看。”他需要一点别的东西来转移注意力，冲刷掉脑子里那些糟心的声音，而身边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好的安抚。
许清看着他还有些发红的眼眶，点了点头：“嗯。”
黎墨瞬间活过来一点，立刻跑去翻找平板电脑，嘴里念叨着：“看什么好呢……动作片？太吵了。恐怖片？不行不行……”他下意识否定了恐怖片，倒不是怕，只是觉得此刻的心境不适合那种紧绷的刺激。他想要的是能让人沉进去，又温暖放松的东西。
最后，他选了一部画风清新的动画电影，讲的是关于家庭与成长的故事。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选择背后的隐喻。
两人重新窝回沙发里。黎墨理所当然地紧挨着许清，扯过旁边的薄毯子将两人一起盖住。电影开场，轻柔的音乐和温暖的色调流淌出来。
一开始，黎墨还试图评论几句，指着屏幕上可爱的角色说“这个好像你”，被许清无声地瞥了一眼后，讪讪地闭了嘴，老实下来。
电影情节缓缓推进，讲述着一个少年离开家，在旅途中遇到伙伴，经历冒险，最终理解家人与归属真谛的故事。客厅里只亮了沙发旁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两人依偎的轮廓，屏幕的光影在他们脸上明明灭灭。
黎墨看着屏幕上主角与家人争吵、和解的画面，刚刚平复下去的心绪又有些翻涌。他动了动，把脑袋歪靠在许清肩膀上，寻求着更实在的接触。
许清没有躲开，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电影里的主角历经艰险，终于回到了家，与家人相拥。背景音乐变得宏大而温情。黎墨看着那片团圆的画面，眼神有些复杂，有羡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最终都化为了身侧之人传来的温热触感。
他悄悄在毯子底下伸出手，摸索着，找到了许清的手，然后紧紧握住。
许清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任由他带着点固执的力道握着。
电影结束时，字幕缓缓上升，片尾曲悠扬地回荡在安静的客厅里。黎墨没有动，依然保持着靠在许清肩头的姿势，好像睡着了一样。
许清也没有动，耐心地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黎墨才闷闷地开口，声音带着久未说话的沙哑：“许清。”
“嗯。”
“我跟你不一样。”他低声说，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你家……虽然舅舅家也很好，但总归是亲戚。我妈她……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回忆着那些被时光模糊的碎片。
“小时候，我爸……那个男人动不动就发火，砸东西。我妈就会把我紧紧护在身后，用身子挡着。那时候我觉得，我妈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他的声音很轻，带着遥远的怀念，还有一丝物是人非的惘然，“后来他们离了婚，她带着我，一边打工一边照顾我，很辛苦，但从来没短过我什么。她会把肉都夹到我碗里，会在我生病的时候整夜不睡守着……”
那些记忆是温暖的，却也像针一样，对比着如今的疏离与指责，更让人难受。
“可是后来……后来她遇到了叶忠，有了小伦……一切都变了。”黎墨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难以释怀的困惑和受伤，“她好像把所有的耐心和关注都给了新的家庭。对我，就只剩下……要求。要求我懂事，要求我成绩好，要求我给她‘长脸’。一旦我做不到，或者表现出一点不满，就成了‘任性’、‘不懂事’。”
他握紧了许清的手，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我不是想要很多很多……我只是……”他哽住了，那个答案呼之欲出，却又难以启齿。
“只是想要被坚定地选择一次。”许清平静地接上了他未说完的话。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投入湖心的石子，精准地荡开了黎墨心中那片模糊的涟漪。
黎墨猛地抬起头，看向许清。昏暗的光线下，许清的表情依旧平淡，但那双眼睛却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带着一种透彻的理解。
“嗯。”黎墨重重地点头，鼻音浓重，眼眶又开始发热。就是这样。他吵他闹，他别扭他反抗，归根结底，不过是想确认自己在那个人心里，依然占据着不可动摇的位置，依然是她会毫不犹豫护在身后的孩子。
许清看着他潮湿的眼睛，很轻地说：“你在这里，就是被选择。”
你选择回来陪我过年，我选择在这里陪着你。我们互相选择，构成了此刻的“我们”。
这句话像一把温柔的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黎墨心中最后一把锁。那些不甘、委屈和愤怒，奇异地开始消融。是啊，他为什么还要执着于在那个已经找不到自己位置的家里寻求认可？眼前这个人，这个家，不就是他最确切的拥有吗？
他重新靠回许清肩上，这次，身体彻底放松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将那些沉重的过往都随着这口气排遣了出去。
“电影看完了，”许清动了动，示意他起来，“去洗漱，明天……还有一套化学卷子。”
黎墨：“……”
那点刚刚升起的感动和哲学思考瞬间被“化学卷子”四个字击得粉碎。他哀嚎一声，瘫在沙发上耍赖：“不是吧！阿sir！刚进行完深刻的心灵交流，能不能不要这么煞风景！”
许清已经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明确地传递着“不行”两个字。
黎墨撇撇嘴，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嘴里嘀咕着“无情无义”、“冷酷学霸”，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跟在了许清身后，走向卫生间。
镜子里，映出两个并排站着的少年身影，一个眉眼带着未散尽的红，却已恢复了惯有的生动，另一个依旧清冷平静，却在看向身旁人时，眼底有着不易察觉的柔光。
窗外的冬夜寒冷依旧，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却温暖如春。
开学前一天，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迫感。
黎墨对着摊开的化学卷子，感觉那些符号和方程式比数学题还要面目可憎。他烦躁地转着笔，眼神时不时瞟向旁边正在安静背英语单词的许清。
“喂，许清，”他终于忍不住，用笔帽戳了戳对方的手臂，“你说，吴严这次会不会又出那种变态的推断题？上次全班就三个人做对。”
吴严这老头子，讲课模式很和蔼佛系，但出起题来简直不是人。
慈祥的外表，恶魔的内心！
许清头也没抬，指尖在单词书上轻轻划过，声音平淡：“把元素周期表背熟，反应规律搞清楚，不难。”
“说得轻巧……”黎墨小声抱怨，但看着许清那副“天下无难事”的镇定模样，心里那点焦躁莫名被压下去一些。他认命地低下头，重新看向卷子，嘴里念念有词地开始分析题目。
时间在笔尖沙沙声中流逝。当黎墨终于磕磕绊绊地搞定最后一道计算题，扔下笔想欢呼时，旁边的许清已经合上了单词书，正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分明是在说——“检查”。
黎墨：“……” 他垮下肩膀，任命地拿起卷子，开始从头验算。
等到所有学习任务终于告一段落，夜已经深了。
两人并排站在洗手台前刷牙，满嘴泡沫。黎墨看着镜子里许清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忽然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含糊不清地说：“哎，明天开学，中午食堂一起吃饭啊。”
他说得随意，眼神里却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期待。以前他们虽然关系也不错，但很少这样明确地约定一起行动，尤其是在人来人往的食堂。
许清漱完口，用毛巾擦掉嘴角的水渍，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字，让黎墨心里那点小小的忐忑瞬间落地，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扬。
他三两下洗完脸，凑到许清身边，带着刚洗完的、湿漉漉的热气，笑嘻嘻地说：“那说好了啊，别到时候又不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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