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墨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深夜的寂静:"您只看到我们是两个男生在一起,就觉得恶心、不正常。但您有没有想过,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像喜欢他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他抬起泪眼,直视着母亲,积压多年的情绪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是,我小时候是拿过很多奖,让您骄傲。可那些奖杯和证书,是我想让您高兴,学奥数、参加竞赛,都是我想让您开心。后来您有了叶忠,有了叶瑾伦,我觉得您不再需要我了……”
“和许清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觉得我是活着的。他会在我解不出题的时候耐心教我,会记得我不爱吃葱,会在我打球受伤时偷偷给我塞创可贴……这些琐碎的小事,比任何奖状都让我觉得真实,觉得……自己被珍视着。”
于文秀怔怔地听着,儿子话语里那份深藏的委屈和渴望像细针一样扎在她心上。但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幅画面——黎东,她的前夫,黎墨的亲生父亲,那个也曾在她耳边说过温柔话语,最终却用酒精和拳头毁了一切的男人。
“真实?珍视?”于文秀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带着一种被触碰到最痛处的应激反应,“你懂什么是真实?你才多大?你知不知道有些人最擅长的就是伪装!黎墨,你看看你身上流着谁的血?你那个混蛋父亲,当年追我的时候,也比谁都显得真诚!”
黎墨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母亲的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深处最敏感、最自卑的角落。那个他几乎快要遗忘的、充斥着酒气和打砸声的童年阴影,再次笼罩了他。
“所以……在您心里,我终究还是会变成他那样的人,是吗?”黎墨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伤痛,“就因为我身上流着他的血,所以我就不配拥有真心,不配得到幸福?我所有的感情,在您看来都是幼稚的、恶心的,甚至是……遗传的劣根性?”
“我不是这个意思……”于文秀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但骄傲和长久以来对失败婚姻的恐惧让她无法轻易低头,“我只是不希望你走错路!不希望你被欺骗,重蹈我的覆辙!你明明可以有更好、更正常的人生,像你叶叔一样,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让所有人都羡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和一个男的纠缠不清,让外人看笑话!”
“更好的人生?像叶叔一样?”黎墨惨然一笑,眼泪无声地滑落,“妈,您看着我的时候,看到的到底是我,还是我那个混蛋爹?您拼命想把我塑造成叶叔那样‘成功’、‘正常’的样子,是不是只是想证明,您离开我那个混蛋父亲是对的,您现在的选择是完美的?那我呢?我到底是谁?是您用来证明自己的工具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于文秀被戳中心事,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黎墨抬起手,用力擦掉眼泪,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一种近乎决绝的清明,“八岁那年,您带着我离开那个家,我很感激您。但这不代表您能控制我的人生,更不能因为您被伤害过,就断定全世界都会伤害我,断定我的感情也是错的!”
他低头看着手腕上的黑玉石,指尖轻轻拂过,仿佛能从中汲取最后一丝力量。
“许清他不是黎东。我也不是您。这条手链,我不会扔。这个人,我也不会放手。除非我死。”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于文秀心上。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母子二人之间,横亘着的不仅是当下的冲突,更是那段失败婚姻投下的、长达十年的沉重阴影。
伤口被血淋淋地撕开,仿佛比今夜之前任何一刻,都更加难以愈合。
黎墨最后那句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除非我死”,像一道惊雷劈在于文秀心头,让她所有激烈的言辞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看着儿子苍白而决绝的脸,那双酷似黎东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的却是她从未见过的、为捍卫什么而孤注一掷的火焰。
愤怒、恐惧、还有一丝被说中心事的狼狈,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发冷。她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言语在儿子那种近乎殉道般的眼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于文秀什么也没说。她深深地看了黎墨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痛心,有失望,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撼动的动摇。
她猛地转身,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凌乱,离开了书房。
“咔哒。”
门再次被锁上。
黎墨维持着那个姿势,僵在原地许久,直到母亲脚步声远去,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滑坐在地毯上。他蜷缩起来,将戴着黑玉石手链的手腕紧紧贴在胸口,仿佛那是他唯一的热源。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不是委屈,而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无力。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母亲如此激烈地对抗,将她心底最深的伤疤和自己最隐秘的不安,都血淋淋地摊开在彼此面前。
这一夜,别墅里的两个人都彻夜未眠。
于文秀回到卧室,却没有丝毫睡意。她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黎墨的话反复在她耳边回响——“您看着我的时候,看到的到底是我,还是我那个混蛋爹?”
这句话像魔咒一样箍紧了她的心脏。
她不得不承认,黎墨的话,戳破了她多年来或许都不愿直面的事实。
看着黎墨日渐长出与黎东相似的轮廓,她内心深处仿佛一直潜藏着一种恐惧,恐惧着血脉的力量,恐惧着悲剧的重演。
所以她才更迫切地想要将黎墨塑造成叶忠那样温文尔雅、事业有成的模样,仿佛这样就能彻底斩断与过去的联系,证明自己的新生是正确且稳固的。
而黎墨和许清的关系,无疑是对她这种“塑造”最彻底的反叛和否定。
接下来几天,别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黎墨被彻底软禁在家里。手机被没收,网络被切断,书房的门只有在送饭和允许他去洗手间时才会短暂打开。
于文秀不再与他进行任何交流,只是通过张姨传达必要的指令。她迅速着手办理转学事宜,联系了外省一所以管理严格著称的私立高中。
黎墨异常沉默。他不再激烈反抗,只是日复一日地坐在书房的窗边,看着外面有限的天空。手腕上的黑玉石手链被他摩挲得越发温润。
他吃得很少,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眼下的乌青昭示着他糟糕的睡眠。但他眼神里那种执拗的光,却没有熄灭。
有时,于文秀会透过门缝看到他对着那条手链发呆,嘴角会泛起一丝极淡的、温柔的弧度,那是在想起某个人时才会有的表情。这表情刺痛了于文秀,让她更加坚定了必须将他们分开的决心。
然而,在无人看到的深夜,于文秀也会拿着那些旧相册,看着照片里黎墨无忧无虑的笑脸,再想到如今母子间冰冷对峙的局面,心头也会泛起一阵细密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和茫然。
她所做的一切,倾注了一个母亲所有的担忧和规划,为何会换来儿子如此激烈的反抗,甚至不惜以生命相胁。
她不明白,那条看似普通的手链,那个叫许清的少年,究竟有什么魔力?
僵持在第四天被打破。
叶忠结束了短暂的出差,带着八岁的小儿子叶瑾伦回到了家。
刚一进门,敏锐的叶忠就察觉到了家中不同寻常的低气压。张姨接过行李时,眼神躲闪,欲言又止。
而于文秀,虽然尽力维持着平静,但眉眼间的疲惫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躁却瞒不过朝夕相处的丈夫。
“妈妈!”叶瑾伦像个小旋风一样冲进来,把手里的玩具赛车随手扔在昂贵的地毯上,嚷嚷着,“我饿了!什么时候吃饭?”
他眼珠转了转,没看到想找的人,便颐指气使地问:“那个谁呢?黎墨呢?他不是放假了吗?”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对同母异父哥哥的疏离和一丝不耐烦。
童言无忌,却更显得黎墨在这个家的位置有些尴尬。
于文秀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书房紧闭的房门,呵斥小儿子:“瑾伦,怎么说话呢!那是你哥哥!”
叶瑾伦撇撇嘴,显然没听进去。
叶忠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收入眼底。他先沉声对叶瑾伦说:“规矩点,自己去找张奶奶。”
然后揽过于文秀的肩膀,温和却不容回避地问:“文秀,出什么事了?墨墨呢?”
于文秀靠在丈夫怀里,连日来的压力、委屈和内心的挣扎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她闭了闭眼,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在书房。我……把他关起来了。”
叶忠眉头微蹙,但没有立刻质问,只是将妻子带到沙发坐下,递给她一杯水:“慢慢说,怎么回事?”
于文秀深吸一口气,将如何去A市,如何撞见黎墨和许清,以及后续激烈的冲突,选择性地、带着自身情绪色彩地叙述了一遍。她重点强调了黎墨的“执迷不悟”和那段“不正常”的关系,以及黎墨最后那句让她心惊胆战的“除非我死”。
“……阿忠,你说他是不是疯了?为了一个男的,连命都不要了?我真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于文秀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显得脆弱而无助。
叶忠安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发表意见。他对于文秀和前夫的事情知道一些,能理解妻子内心深处对“重复悲剧”的恐惧。但他看待问题的方式,往往比情绪化的于文秀更为理性和宏观。
“所以,你现在打算把他一直关着?直到他‘想通’?”叶忠的声音依旧平和。
“我给他办了转学,过几天就送他走!离开这里,离开那个许清,时间久了,他自然就忘了!”于文秀语气坚决。
叶忠沉吟片刻,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文秀,堵不如疏。墨墨十八岁了,不是八岁。你用强硬的手段,只会激起他更强烈的反抗。你说他以死相胁,这固然是气话,但我们也绝不能逼他到那一步。”
他顿了顿,看向书房的方向,目光深邃:“或许,我们该换个方式。至少,让我先去跟他谈谈。”
于文秀有些犹豫,她害怕叶忠的心软会纵容了黎墨。但在目前僵持不下、她自己也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叶忠的介入或许是一个转机。
而此时,书房内的黎墨,正靠在门板上,隐约听到了外面客厅传来的、继父低沉而平稳的嗓音,母亲带着哽咽的叙述,以及叶瑾伦那熟悉的、蛮横的腔调。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对这个家最后一丝微弱的期待也渐渐冷却。
叶忠回来了,但他首先是叶瑾伦的父亲,是母亲的丈夫。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锁传来轻微的转动声。
黎墨猛地直起身,下意识地握紧了腕间的手链,全身戒备地看向门口,像一只被困许久、随时准备反击的幼兽。
门被推开,叶忠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房间,最后落在黎墨消瘦、苍白却写满倔强的脸上。
“墨墨,”叶忠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反手轻轻带上门,但没有完全关上,留下了一道缝隙,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姿态,“我们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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