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景珩看着裴既明,瞳孔深处那抹震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扩散,但潭水本身依旧幽深冰冷。炸起的尾巴毛缓慢地、一根根地伏帖下去,只是尾巴本身还僵硬地悬在半空,透露出主人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他猛地转回头,再次把后脑勺留给裴既明,只留下一个绷紧的、抗拒的背影。这次,连猫耳朵都紧紧贴在了头发上,像是要把自己彻底藏起来。
“……胡说。”
声音从臂弯里闷闷地传出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音,字数依旧吝啬。
裴既明看着他这副欲盖弥彰的样子,心里那点酸涩的温柔几乎要满溢出来。他没有退开,反而就着这个极近的距离,目光落在他微微发红的耳廓上——那点血色骗不了人。
“我有没有胡说,你这里……”裴既明的指尖再次悬空,离那敏感的猫耳只有毫厘之遥,能感受到对方因为紧张而散发的微弱热量,“……记得比我清楚。”
余景珩的肩膀几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没回头,也没反驳。那根悬着的尾巴,尾尖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像是在承受某种无形的压力。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不再是最初那种死寂的、隔阂的沉默。这沉默里掺杂了太多东西——被掀开的记忆尘埃,无声的否认,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对靠近热源的贪恋与恐惧。
裴既明不再紧逼。他重新坐直身体,将那包福团又往余景珩手边推了推,只剩下一个孤零零地躺在纸上。
“最后一个,”他说,语气恢复了平常的随意,“凉了就不好吃了。”
没有回应。
裴既明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看着窗外。操场上似乎在进行篮球赛,喧闹声隔着距离,变得模糊而遥远,更衬得教室这一角的安静格外分明。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就在裴既明以为余景珩打算把自己闷死在那条胳膊里的时候,他听到极其细微的布料摩擦声。
余景珩动了。
他动作很慢,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先是肩膀,然后是后背,最后,他慢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姿态,转回了身。他没有看裴既明,视线低垂,落在那个剩下的福团上。
他的嘴唇抿得很紧,唇色有些发白。那对猫耳朵依旧警惕地贴着,但尾巴却缓缓地、带着点迟疑地,放了下来,软软地垂在凳边,只是尾尖还神经质地微微抽动。
他伸出手,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指尖带着一点凉意。他拿起了那个福团。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吃。他只是拿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柔软黏糯的外皮,白色的糯米粉沾上他的指腹。
裴既明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
他看见余景珩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很轻微。看见他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在下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看见他拿着福团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在挣扎。
和那段被埋葬的记忆挣扎,和此刻内心翻涌的、他自己或许都无法名状的情绪挣扎,也和眼前这个执着地、不讲道理地闯入他封闭世界两年的裴既明挣扎。
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呼吸的声音。阳光移动,将窗框的影子拉长,斜斜地切过地面,几乎要触到裴既明的鞋尖。
终于,余景珩低下头,极小口地咬了下去。豆沙馅露出来,比刚才更浓郁的甜香散开。他咀嚼得很慢,很慢,仿佛不是在品尝食物,而是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
裴既明看着他将那一小口咽下,看着他再次低头,又咬了一小口。
这一次,他咀嚼的时候,那根一直微微抽动的尾巴尖,忽然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了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
一个代表……愉悦和满足的弧度。
裴既明的心脏像是被那个微小的弧度轻轻挠了一下。
他知道,他猜对了。冰牛奶,福团,不仅仅是喜欢,是刻在骨子里的印记,是通往那个被他遗忘的、或许也是他潜意识里唯一温暖过的角落的钥匙。
余景珩安静地吃完了那个福团,连指尖沾着的糯米粉都小心翼翼地舔掉了。做完这个动作,他似乎才意识到什么,身体又僵了一下,耳廓刚刚褪下去的血色又漫了上来。
他把沾着一点口水和糯米粉的指尖悄悄在裤子上蹭了蹭,动作快得像错觉。
裴既明差点笑出声,但他死死忍住了。他知道,现在笑出来,这只敏感的猫可能会立刻炸毛跑掉,前功尽弃。
他只是把那个空了的保温杯拧紧,放进抽屉,动作自然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明天,”裴既明开口,声音放得很平缓,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寻常,“还是这个。”
不是询问,是陈述。
余景珩猛地抬起头,看向他。这是自那句“饲主”之后,他第一次正视裴既明。他眼底的冰层裂开了更大的缝隙,里面翻涌着困惑,警惕,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不用。”他吐出两个字,生硬地拒绝。
“要的。”裴既明看着他,眼神很专注,带着点笑意,却又无比认真,“说好了的,每天。”
余景珩的眉头蹙了起来,像是遇到了一个难以理解的难题。“……没说好。”
“说好了。”裴既明固执地重复,他指了指余景珩手边那张包过福团的、还沾着油渍和糯米粉的纸,“你吃了,就是默认。”
这简直是强盗逻辑。
余景珩似乎被他的无耻震惊了,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却发现面对这种逻辑,他那贫瘠的语言系统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击。他憋了半天,最后只挤出一个字:
“……烦。”
尾音带着点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类似于抱怨的意味。那条刚刚还愉悦勾起的尾巴,此刻有些烦躁地在凳边扫了扫。
裴既明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他觉得这样带着点鲜活情绪的余景珩,比平时那个死气沉沉的冰雕可爱一万倍。
“烦也忍着。”裴既明说得理直气壮,“谁让你当年答应我的。”
他又提起了“当年”。
余景珩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迅速移开了视线,重新趴回桌上,再次用后脑勺对抗整个世界。只是这次,他的尾巴没有完全安静下来,还在那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带着点焦躁地轻扫着地面。
他在消化。
消化裴既明的话,消化那些随着冰牛奶和福团的味道一起涌上来的、模糊破碎的片段——肮脏的巷子,冰冷的雨水,一个哭得很烦人的小屁孩,还有……一种想要保护什么的冲动。
那些画面闪回得太快,抓不住,却真实地存在着。
裴既明知道不能逼得太紧。今天已经前进了一大步。他得到了一个问题的答案,看到了冰层下的震动,甚至窥见了一丝被小心藏起来的、柔软的內里。
他满足地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金色的余晖给教室镀上一层暖光,也落在余景珩黑色的发梢和那对依旧警惕、却不再完全抗拒他存在的猫耳朵上。
路还很长。
但他的猫,似乎终于愿意从那个封闭的壳里,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点了。
这就够了。
教室里的沉默再次降临,却不再紧绷,反而流淌着一种微妙而粘稠的暖意,像化开的麦芽糖,将两人无形地缠绕在一起。
裴既明看着余景珩的背影,看着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轮廓,和那条偶尔还会无意识摆动一下的猫尾巴。
他在心里轻轻说。
我找到你了。
这一次,不会再让你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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