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习习,方才那股子跋扈劲儿渐渐消散,江岚溪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脚有些发软。
自小她被家里人照顾的很好,父母更是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她说,兄长对她也是无下限的宠溺。
她也是第一次进牢狱,难免一阵后怕。
离家还有两三里之时,江岚溪思索片刻,勒住缰绳,身下的马儿停了下来。
江岚溪紧紧抓住缰绳,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让右脚先落地。
在月光的照耀下,周身的皮毛泛着油亮的光泽,后颈上的鬃毛随风飘扬,显得威风凛凛。
“比你的主人要乖顺得多。”
江岚溪无奈地摸了摸它的头,又轻拍两下,马儿用四蹄在地上兴奋地连连蹬踏,风驰电掣般朝远处飞奔而去,扬起一路尘埃。
江府灯火通明,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不用想就知道,父母一定派了不少人手寻她。
江岚溪低头看了看自己,用灰头土脸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腕上的玉镯也不知何时丢了。
罢了,再挑一个戴就是了。
想着,她提起裙摆,慢吞吞往家门口走。
“小姐,是小姐回来了!”
门口的守卫一见她,眼睛都聚了光,三步并作两步往里跑,家里的仆从也都拥了上来。
江岚溪有些恍惚,急于寻找一个能支撑的地方,便唤了一声:“紫烟。”
“扶我进去。”
“是。”
直到搭上紫烟的胳膊,江岚溪才有了些真实感。
二人穿过两道门洞,行至二门之前,此门比前头的大门略小些,却也精雕细琢,门楣上彩绘鲜亮,檐角飞翘,两廊之下悬挂着几盏硕大的风灯。
“我爹娘如何了?”
“老爷和夫人担心小姐,还没歇息。”
紫烟声音平稳,让江岚溪踏实不少。
“先回去换身衣裳,免得让他们见了担心。”
紫烟比江岚溪靠后半个身位,应了一声。
青石阶砌的庭院深处,小院门扉紧闭,推门入内,迎面便是外间,一架紫檀木嵌螺铀屏风立在当中,屏上绣着工细的图样,前设花梨木小几和两张方凳,几上摆着一套青瓷茶具,茶具素雅如玉,釉色凝润。
掀开一道珠帘,便进了里间。
贴身一件素白软缎中衣,料子轻若无物,外罩一件淡紫色月华裙,裙裾展开,便如月轮清辉铺泻于地。
对镜理妆,菱花镜中,映出一张被脂粉精心描摹过的容颜,螺黛描眉,一双明眸善睐,眉宇间透露着一股不可言喻的灵气,举手投足间,尽显高贵典雅,面容姣好,五官精致如同雕琢。
“小姐,您的脚腕——”
“不打紧,静养几日就好。”
说罢,她撑着桌子站起来,紫烟见状去扶。
紫烟向来是个守规矩的,绝不多问主子的决定。
好在她的住处离正厅不远,不过这一路折腾下来,还是出了层薄汗。
拾级而上,跨过一尺来高的乌木门槛,厅堂深处,靠墙设一紫檀木长条案,乌沉沉的色泽几乎融进背后的阴影。案上供一尊青铜古鼎。
厅堂两侧,对称排开八张同样质地的紫檀大师椅。
江氏站在案前来回踱步,江裕坐在大师椅上眉头紧皱,他们就这么一个宝贝,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爹,娘。”
紫烟把江岚溪护送至门前,便退到一旁,关上了门。
江岚溪犹豫再三,咬咬牙跪了下去。
江氏快走几步,拉着女儿的手把她扶了起来。
“怎么回事?”
江裕走到江岚溪身边,关切地问道。
江岚溪把今日发生之事讲了一遍,却故意隐去了都察院错抓一事,反而把重点放在了定风水一事上。
她今日本就是帮清氏定风水,清氏早年间是从江氏划出去的分支,一开始规模不大,现如今却有了要吞掉江氏的意思,江氏却始终找不到任何打击清氏的把柄。
好在他们的儿子不是个省油的灯,不学无术不说,早早动了对江岚溪的心思。
江岚溪自是瞧不上他,那小子像是个狗皮膏药一样甩不掉。
今日若非他只顾自己逃命,江岚溪也不至于在大牢里醒过来。
想到这儿,江岚溪委屈道:
“明明是我们在帮清氏,他们却半分情谊都不顾,把女儿一个人仍在荒郊野岭,若非都察院发现得及时,怕是——”
江岚溪说不下去了,毕竟她觉得没什么事情比在牢狱里碰到那两个人更恐怖了。
此话一出,江氏夫妇说什么也稳不住了,不收拾清氏是给他们留情面,如今却欺负到女儿身上,江氏若是忍了,以后传出去都要人笑话。
左脚的伤经过大半天的发酵,此时已经高高肿起,也难怪紫烟能瞧出来。
“好孩子,委屈我们溪儿了,快回去歇息吧,此时爹娘自会替你讨个说法。”
江氏心疼女儿,唤了门外的紫烟来送她回去。
走了两步,这才看出江岚溪的不对劲。
“等等。”
紫烟听见江氏叫住二人,立马回话:“回夫人的话,小姐回来时脚就已经伤了,但小姐怕老爷夫人担心,就没来得及处理。”
“哎唷,怎么伤的这样厉害!”
江氏惊呼一声,就连江裕看了都直皱眉,说道:“别回去了,叫大夫过来。”
清氏欺人太甚。
江岚溪折腾了好一阵,直到天蒙蒙亮才睡下。
第二日午时才悠悠转醒,就听说清氏让了好几个地盘出来。
江岚溪冷笑一声。
让?
说的倒是好听。
顶多算是把江氏原本的地盘还回来。
“紫烟。”
江岚溪正坐在镜前梳妆打扮,突然想起来什么,坐直身子,看着镜中的紫烟问道:
“有我兄长的消息了吗?”
“回小姐,还没有。”
江岚溪轻叹口气,两年前她这个哥哥突然消失,无影无踪,一点消息都没有了。
“小姐别担心了,少爷福大命大,肯定不会出事的。”
不过是句安慰人的空话,沉甸甸地砸在她的心上。
每年过年,大人在屋里推杯换盏,江府客来客往,每个人不论是真情实意还是虚情假意,脸上总带着虚假的笑容。
江岚溪厌恶这些,只有江岚海陪着她放烟花。
烟花绽开,划过夜空,又慢慢变为灰烬,一片青灰,落在雪上,落在指尖。
她最后描了描眉,烟花没有了痕迹。
大人们总说哥哥虽然没投个好胎,却被江氏捡了回来,有好福气。
江岚溪只觉得:
若是一个人长大,该有多孤独。
“夫人。”
紫烟见了江氏,躬身行礼,江氏挥挥手示意她去外面候着。
“母亲,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溪儿。”
江氏双手搭在江岚溪肩上,慈爱的目光注视着她,她的女儿已经长大了,聪明、漂亮、大方、得体。
江氏坐到一边的凳子上,没有说话,依旧看着她。
“您是不是有事要说?”
江岚溪极少见母亲这幅模样,母亲温柔,甚至从未责骂过她,昨夜见她受了伤,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江岚溪坐到母亲身边,懒洋洋地倚在母亲身上,阳光顺着窗棂打了下来,她对着阳光比手影,就像幼时母亲和哥哥逗她那样。
“溪儿,你爹给你说了个亲事。”
江岚溪身子一僵,手停在半空中,紧接着一阵头晕目眩,耳边一阵嗡鸣,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喘不过气来。
“什么?”
她双手变得冰凉,颤抖到抓不住母亲的手,胸口剧烈地起伏,比昨日的爆炸还叫人难受。
“娘,我有心上人,您是知道的啊······”
江岚溪手足无措,平时灵光的人此时却连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憋在胸口,无力感席卷而来。
“而且,我哥哥还没回来,我要是走了,谁留下来陪你们啊?”
近乎乞求的语气,母亲一言不发,低着头不看她。
江岚溪知道此事母亲做不了主,顾不得脚上的伤,大步往外跑。
“小姐!”
这可把紫烟吓着了,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跑出去了,何况脚上还有伤。
江岚溪穿过长廊,跑到江裕屋前,毫无章法地敲了敲门,没等里面人应声,她就推门而入。
“爹!”
江裕被吓了一跳,手上的书差点掉到地上。
“还有没有点规矩?”
江裕厉声问道。
“小姐,您怎么样?”
紫烟去扶江岚溪,后者却避开了她的手,让她站到一边。
无奈之下,紫烟只能站在门外,心里五味杂陈。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姐,也不知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
“我不嫁,不管对方是谁,王孙贵戚还是金枝玉叶,我都不会嫁!”
江裕想要发作,但看到江岚溪那张委屈的小脸,还是硬生生将怒火压了下去,苦口婆心道:
“爹又不会害了你。”
“您让我嫁自己不想嫁的人,不就是在害我?”
“你!”
江裕怒火攻心,连连喘了几口气。
紫烟见状去给他斟茶,递到江裕手边,不料江裕接过茶杯,重重往几案上一磕,顿时水花四溅。
“这事由不得你,这几日你好好想想。”
历来都是这样的规矩,在江岚溪身上也没有例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