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囡的嘴巴不停阖动着，说了什么佟柏山都觉得不重要了，尘封的记忆像是一阵风掠过他的耳畔。
原本充血的眼睛变得更加干涩胀痛。
女孩已经故去的亲人们伤感哀痛，依依不舍又无可奈何。
萧囡一定要留女孩一程，为着她的坚持，女孩的家属最终在僵持中败下阵来，父母的鬼魂竟然瞬间化为了虚无。
“我的宝宝为了让她一直在努力。”萧囡用她毫无生机的空灵声线定定道：“你们给董莹的生命在两年前的车祸中就被带走了，这一次你们没有资格带她走。”
她明明已经死去，也只是一个淡淡的影子，但佟柏山却能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一丝坚毅的光彩，仿佛她真的重新活了过来。
也许是因为她的话，机器刺耳的滴滴声戛然而止，竟然缓缓恢复到了比较安全的数字。
“佟医生，家属问情况怎么样了？”
佟柏山摘下口罩大口呼吸着，在他宣布手术结束时外面的进行中的灯就已经灭了，刚刚惊险的抢救外面等候的人无从得知，想必早已经心急如焚。
佟柏山的目光从少女无知无觉的脸上抬起，掠过仍然守在手术室内的萧囡，快速道：“病人情况不稳定，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
话音一落，原本侧对着她的萧囡突然转过头，原本盛着怒气充满生动的脸此时只剩下了哀伤。
她的瞳孔如同被雨水冲刷过后般澄澈而透明，她没有实体，大概也哭不出来，但眼底的雾气却像是在凝结一场雨，她静静的望着佟柏山。
佟柏山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突然和她对上视线，呼吸不由得一窒。
他脑海里闪过了年幼时的画面，萧囡抱着画板第一次来到他家，面对连日阴云密布的孩童，却毫不吝她的光芒，弯下腰摸了摸他的头说：“以后我就是你的绘画老师了，叫老师太严肃了，叫我姐姐就好啦！”
那时的她才刚刚大二，正是青春洋溢的时候，面对整日阴郁的少年极尽温柔，佟柏山原本灰白的世界也因为她的到来重新添上了颜色。
她死在了十八年前，此时的她应该是死前的模样，不同于初见时那般青春阳光，气质更为内敛温和。
那是佟柏山第二次参加葬礼。
佟泽远站在他身边，高大的影子如同乌云将他完全笼住，空气潮湿而窒闷，兄弟二人不发一言，只有佟柏山的眼泪无声往地上砸，一滴、两滴......小小的少年下巴上聚满泪水，哭得有些喘不过气，佟泽远没有说话，转过身抬起手用宽大的手掌捂住了他满是泪水的眼睛。
“哭是没有用的。”
长大之后的佟柏山虽然已经学会了克制自己的情绪，但就算戴着口罩看不清神情，在对上萧囡目光的一刹那，他黑沉沉的眼睛里一瞬间闪过的慌乱依旧难以掩饰。
萧囡那双漂亮的眸子微微睁大，似有所感飘到了他面前来，带着探究地围着他转了一圈，好在没有唐突的出声，只是在默默观察着他。
“咔哒。”
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
“哪位是董莹的家属！手术成功了，但是病人的情况还不算稳定，转ICU病房观察。”
等候在外面的年轻人几乎是瞬间站直了身，疾步跟了上去：“我是家属。”
他的脸在医院冷调的灯光下有几分憔悴，手术进行了多久，女孩的哥哥就在外面等了多久，眼底的红血丝十分明显，不知道几天没有睡了，一般人在这种状态下再光鲜都会失去颜色，但他却有点不一样。
他身量极高，弓着腰亦步亦趋跟在一群护士身边，极尽恭谦与耐心，帽檐下的的侧脸轮廓如同海报上艺术性的剪影，不经意就能夺走注意力。
佟柏山最后一个离开手术室，恰好和他擦肩而过。
像是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行走时掠过的风带着一股阳光烘烤过的气息，他的步伐很大，不等佟柏山看清楚他的样貌，人影瞬间就消失在了医院拐角。
萧囡急匆匆飘在后面跟上：“宝宝——慢一点！等等我！”
佟柏山转过头盯着那道背影，直至人离开视野才收回目光。
冰冷麻木、几乎到了极限的身体里一颗滚烫的心脏此时在剧烈跳动。
接下来的一周佟柏山都没见到过那个孩子，自然也没有见过箫囡。
那天发生的一切都像一场梦，但心中又隐隐在期待着什么。
“怎么了佟医生？”身边的同事也跟着往一楼看了看。
今天是周末，医院里的人较工作日会更多一些，他们这座医院地处本市最老的一片区域，周围的居民小区众多，医院设立之初为了病人能够静心疗养，选择落址香山之腰，于是取名为香山医院。
医院虽建的比较私密，规模也不算大，却有许多临近退休的老专家不定期坐诊，因而每天的预约几乎都是爆满。
一般市民有什么小伤小病不会选择来这个要排队又得爬半天坡的私立医院，不少急诊的病人都是从别的医院转过来的。
“今晚看起来挺热闹。”佟柏山收回目光。
“不要啊......”同事哀嚎一声。
深夜的医院大厅缴费窗口前还排着长队，虫鸣声乐此不疲一声接过一声，一些小插曲在被工作磨平棱角的人看来都有些习以为常。
缴费窗口前一个学生模样的男生手已经在窗口前驻足将近十分钟了，后面早已经排起了长队，有人抱怨了一句，立马引起了一堆人的附和。
男生捏着手机，手微微发抖，不知是紧张还是窘迫，目光微微有些犹疑。
“小兄弟，我们都排队等着你呢，要不你排后面等弄好了再缴？”排在男生后面几位的阿姨好心劝道。
他听了这句话，眼底说不出的纠结瞬间消失了，下定决心一般，突然转过身对着后方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人快速道：“你好，这位小哥哥，请问可以先借我一点钱垫付一下吗？我以为昨天家里打钱过来了。”
虽然在寻求帮助，但他目光却在躲闪。
设想中的回答没有发生，男生的话仿佛掉在了地上，他不得已抬起头来望向对方，原本畏畏缩缩的眼睛竟然闪动着克制的跃跃欲试的光芒。
排在他身后的小哥穿着简单的T恤和衬衫外套，比他还高出半个头，站在人群里十分的出挑。小哥低着头滑动着手机屏幕，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情况。
男生的手不自觉的捏紧了，鼓足勇气又问了一句：“可以吗？”
小哥这才抬起眼来，他戴着普通的医用口罩，柔软的发丝下露出一双清透而深邃的眼睛，眼睫浓而密，乍一看有几分混血感。
突然被陌生人搭话，他显然愣了一下。
“多少钱我会还给你的，可以吗？”男生语气急促，忍不住往前一步靠近了他，显得尤为迫切。
他忙转头左右看了看，确定了男生就是在和自己搭话。
后面一位体型丰满的阿姨跻身上前，哎哟一声：“我来帮你付吧，你们都是年轻人，看病嘛，都是在原本的预算之外的。”
阿姨说着就往兜里去翻钱包。
借钱的男生却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脚步定在原地，目光固执地锁定口罩男，声音突然变得冷静无比：“阿姨，他有钱。”
男生黑沉沉的眼睛像是没有感情的黑洞一般正在汲取着什么，盯着眼前的人一动也不动。
阿姨不认可道：“有没有钱和你有啥关系，人家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嘛。”
倒是被盯着的人率先反应过来，但他并没有露出什么慌张的神色，那双较浅的琥珀色瞳孔露出些许意外：“你是？”
觉过神来后他点开了手机通讯录，似乎想要给谁打电话。
男生站得离他很近，看到他犹豫的动作后顿时像是应激了一样抬手就抢，声音隐隐带着激动：“余照！你是余照吧！”
余照抬起手轻飘飘地躲过了男生的动作，占着身高的优势，挡住这个小豆芽还是游刃有余。
对方情绪亢奋，但行动却十分敏捷，没有抢到手机，却一点都没迟疑直接转换了目标。
男生如同鹰爪的手在余照眼前放大，而后一股蛮力朝他撞了过来，余照侧身躲开，肩膀还是被撞了一下，原本因为疲惫就不大有的的耐心顿时没了：“你！”
开口的一瞬间，口罩被人用蛮力一把扯了下来。
他脸上没有任何的修饰，素的连眼下泛青的黑眼圈都能看清楚，他的脸色有些不健康的白，眉眼的着墨又很深，因为吃痛微微皱起，似怒非怒，憔悴而生动，丝毫不影响他像是被精心雕琢过的脸。
竟比粉丝的精修图更有冲击性，罪魁祸首瞬间看呆了，目光紧紧黏在余照脸上，没有下一步动作。
余照顿时清醒过来，将男生从队伍中拉开，向周围排队的人连声抱歉。
他想起这个人是谁了，一个私生粉。
做他们这一行粉丝和狗仔都是见怪不怪的，但他不是什么当红大咖，签的是小公司资源也不好，因此入圈几年了归来仍是新人。
男粉丝格外沉默的跟着他走到楼梯口，虽然远离了人群，但还是有许多道目光频频在往这边看。
粉丝一声不吭把应急通道的门拉上，隔绝了外面的喧闹声：“我很喜欢你。”
余照当然珍惜自己为数不多的粉丝，只是现在时间地点都不对，他只觉得头疼。
“谢谢你的喜欢，你把账户给我，我帮你把医疗费缴了，以后别再跟着我。”余照的声音有些疲惫，甚至带着几分无力。
此时此刻落在男生耳朵里却变得格外刺耳。
余照在屏幕里是那么的亲切开朗，活力十足，像是一直从来不会失落的小狗，他的粉丝不多，但都对这个涉世未深的男艺人十分的溺爱。
没想到线下见到却这么的冷漠无情，话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不耐烦。
男生满是幽怨望着余照，像是突然看清自己男朋友是个渣男。
可怕的不是黑粉，可怕的是脱粉回踩的铁粉。
余照莫名想到了之前谁塌房时看到的这句话。
“哈哈哈......”被伤透心的粉丝靠着门框盯着人，突然冷声质问道：“我跟踪你好几天了，你和那个女的是什么关系？你没有妹妹吧？”
还不等余照回答，他又快速摇了摇头，嘲弄般笑了笑：“我就知道，圈里的人哪有这么干净，都是骗我们的！”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愤怒地在楼梯间徘徊，相比于他如同火山喷发的情绪发泄，余照就像是冰山一般无动于衷。
他听完后甚至愣了愣，皱眉反问道：“你在说什么？”
男生哪里还有理智思考，他瞪着人的眼睛发红，看上去有几分可怖，嗓底发出细微的嘶嘶怒音。
见他这个样子，余照也有些慌了，想也没想便靠近了半步：“你冷静一下，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事情不是你......”
他一靠近，男生就像是嗅到了肉味的狼似的把头一扬，抬起手一把抓住余照宽松的领口，将人往自己身前一拉。
余照下意识往后微微一仰，却还是低估了一个成年男人极端时的爆发力，他身形有些不稳，男生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随之迫近。
他脑袋嗡的一声，随即像是被踩到尾巴似的瞳孔猛缩。
“啪——”楼梯通道的门被人一把推开，直直撞上男生的后背。
男粉丝身影猛地一歪，额头猝然撞到余照的下巴，后者受到了惊吓呼吸都忘了，嘴唇内壁猝不及防磕到尖锐的牙齿上，瞬间糊了一嘴的血。
“应急通道的门要保持常开。”佟柏山站在门口 ，一束光从他头顶打落，将他面无表情的一张脸衬得如同降落凡间的天使。
余照一瞬间呆住了，回神之后快速后退两步远离那个男生，他嘴里满满的铁腥味，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后背惊出了冷汗。
前来拯救他的天使善解人意而又不近人情地扫了他一眼，道：“你，出来缴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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