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的人突然站定,白维舟被她眼里的难过弄得有些发愣,嶙峋的喉结上下滚动。
豌豆公主在为他难过?
他皱着眉却没有第一次的得意,不知道要带着什么样的表情,用着怎样的肢体语言来回应。
“我没有……”
“你有。”莳夏一张明亮的小脸上满是认真,“你跟林可她们一样,觉得我连数学都及不了格,很蠢,很没用。”
“你觉得我画画,做的海报、石头花都很无聊。”
她想起了那颗没送出去的石头花。
“其实你跟林可她们一样。明明就不喜欢我,瞧不起我,甚至讨厌我……”
轻软的声音到最后都有些发颤,这是来到这个世界后她的第一个好朋友,“只是她们表现在脸上,但是你却装作认同。我还傻乎乎地把秘密分享给你……”
豌豆公主说的没错,明明就是这样的。
他从来只是觉得有趣,就像满地的绿草中开出了一朵鲜艳的花,他会驻足停留,但路过的人却说他喜欢甚至想要把花采了回去……
他想不明白,所以一定要搞清楚,但又转念想着如果这支花自己成了精,生出杂枝来勾缠着他的衣裤,他也不是不可以……
“你跟我说不用理欺负自己的人,不是一类人长大后也会消失在眼前。”
莳夏看着夜色中他的清晰明朗的模样呜咽了一口气,刘海下一双黑眸却是很坚定。
“其实我和你更不是一类人。”
是啊,他怎么会跟脆弱到一碰就会碎的豌豆公主是一类人。
一贯聪明的人现在反而说不上话来,就像喉咙管粘上了一片极轻的羽毛,咳不出吞不下,窒息得有些恼人。
“所以我也把这话还给你。”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也不需要给自己找什么理由。”
她不知道是恼怒、委屈更或是失望……
在来到这个世界后,她就一直是座孤岛,荒芜到连云彩都不愿意停留。
无数的指责、失望、无视和排挤每天都在一刀一刀剐着她。而家里那座空荡荡的房子也没有一丝人气……
后来在她最迷茫的时候有个少年登上了岛,带来了第一棵种子……
他说“你不是没人管”,之后她总记起那晚那个在蟋蟀群奏中混合了青草和柠檬香气的怀抱。
她喜欢上了当时搭着她肩膀的手,喜欢这只手抚过她发烧的额头,喜欢在那夜的山风中十指相扣的温暖。
她的岛上慢慢有了人,她为自己原始风光骄傲,浸润在幸福中,直到那个少年举起斧头一下下地向她仅有的大树砍去……
他真的很讨厌!很讨厌!
她无比珍视少年带来的种子——此时又恨不得自己砍光岛上所有的树,把他们全部赶下岛去。
莳夏愤然地转身,缀着花边的樱桃小裙子一漾,消失在了在了长廊的拐角处。
—
白维舟站在原地极浅地呼出一口气,粘着的羽毛终于飞了出去。
他垂下眸不知在想什么,神色淡淡的,插着兜向湖边的包厢走去。
“回来了,刚刚看见谁了?”
奶奶嗔怪地瞥他一眼,“这孩子,没看人都到齐了,还不赶紧坐下。”
白维舟有些怔松地拉开椅子坐下。
这个包厢明显要宽敞很多,临湖的那面视野也更开阔,很轻易地看清湖边景色。
此时包厢里已经坐了几人,菜也陆续上完。
“嚯,俞老师。这是你们家维舟吧。”坐在窗前的一个中年男人推了下眼睛,上下打量着刚坐下的人。
俞奶奶笑着点头。
“唉呀,差点不敢认了。个头蹿得真快,板板正正的,瞧这精神气,还真有他爷爷年轻时候的样子!”
几个中年男人也陪着笑看向俞奶奶。
“你这话就是硬夸了,你这崽子多久进校的,哪见过老头子年轻时候的样子了。”
俞奶奶一头银发下是一双明亮异常的眸子,在已经下垂耷拉的脸皮上却丝毫不显突兀,反而更有了岁月沉淀后的莹润。
“哪啊,俞老师,白老师年轻时的照片不就贴在S大的校史馆墙上的吗。”中年男人又指了一下旁边的人,“那时候我们一进校就去被带去参观了,李信你还记不记得,当时班上的女生还在问哪找的这么帅的教授。”
周围的几人也跟着附和。
俞奶奶看他们越说越起劲,又伸出手拍拍一旁孙子的背,“这些都是爷爷奶奶年轻时候的学生,年纪也都比你爸爸小不了多少,你就叫叔叔就是了。”
白维舟思绪被拉回,极快速地扫过一圈,拿过桌上的茶壶给对面的几个空杯添上,“叔叔们看着眼熟,我那时候还小,也还不认得人。”
“现在奶奶退休了,还常念叨着她的这批学生。”白维舟把茶壶放下又坐了回去,“李叔我们几年前在北京倒是见过。”
“是啊。”李信呷了口茶,往椅背后仰了一下,“那时候你来参加比赛,倒是在白老师办公室见过。”
旁边的人接着问道,“白老师退了后身体好些了吧?这次大家攒个局说来看他老人家,唉,人又阴差阳错的不在。”
“身体还好,去年精神好些了还参加了个老年书法大赛。”
俞奶奶放下筷子,“就是儿子这边的房子他住不惯,天天和谭老头窝在那山上。不管他,那群老干部那待遇是要比我这老太太好多了,省得我们操那么多心。”
“山上空气好,也适合老师静心休闲。”
李信瞧着俞奶奶的神色转移了话题,“听说维舟下半年又要去江苏了,参加那个叶圣陶杯是吧。”
白维舟点头,“也就是在学校训练。”
“这竞赛含金量高,维舟这转眼也就不到一年要高考了。”李信笑着点着对面的人,“唉,林海,我记得你是去年还是前年不就当过这个评委是吧?”
“是去年,还在绍兴办的。”林海放下筷子。
“那不正好了嘛,你给维舟指导指导,要是得了奖这就算作你给老师的孝心了。”旁边的人也开起玩笑。
“我这把年纪了还用的着你们表孝心,黄土都要盖过顶的人。”俞奶奶眯着眼拉过白维舟的手,语气却有些嗔怪,“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自己本事在那,能过就过,不能过就拉倒!”
“老师你不能这么说,你看维舟这样子也不是那种混日子的人呐。”
“正好我也在这边,最近学校也放假。”林海也接过了话茬,“维舟,过几天我来老师家里帮着看几篇作文。”
“过几天白老师是不是回来了?”李信问道,“到时候还在这边的人也一起再来看看老师。”
“是要回来,他呀,就爱折腾。”俞奶奶不轻不重地说道。
白维舟也把手从奶奶掌下抽出来,拍拍她屈着的手背。
“谢谢林叔叔,我们留个微信吧。”他从桌旁拿起手机。
加完微信后话题又开始岔开,总归没了白维舟什么事,只是周围人提到他是偶尔点个头笑一下。
他随意地划拉了下手机,又放下了,无聊地看着窗外的湖景。
远处走过一男一女,男的挺着个肥圆的身材和旁边的长发女人说着什么。
后头跟着个穿着水红色裙子的女孩,垂着的脑袋心不在焉地点着,很标准的一家三口。
转眼间几人就消失在了长廊的尽头。
白维舟垂下眼,修长的手指无所事事的摆弄着桌上的手机,却一直没有打开。
耳边又响起豌豆公主还给他的话。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用为自己找什么理由”。
他抬眸环视了一圈,显然没人再动筷子,服务员很有眼力见地撤去了盘子,又摆上了整套茶具。
这里有的是作协的,有的是教授,有的则成了老板,而此时就只是师兄弟们,惬意地呷一口茶,围着俞奶奶侃着同窗情。
是啊,其实他喜欢的想要的从来就唾手可得,不想要的不喜欢的也不会有任何勉强。
他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
一贯是这样,他什么时候给自己找过理由?
既然他喜欢这朵绿草地里的花主动把她采了去又怎样。
反正他的瓶子够大,绝对配得上她的鲜妍。
—
今晚似乎格外漫长,送完章老师后回到悦语溪庭也差不多十二点了。
莳夏和陆沉说过一声后就回二楼去洗澡了。
差不多一小时后,她梳着很快吹干的蓬松短发出来,瞟了眼墙上的钟,随意地把梳子一扔就恹恹地头朝下一倒,瘫在了空调被里。
显然刚刚张姐进来过,还把帮她空调也打开了。
莳夏刚被浴室热气蒸腾过的小脸又在被子里左右摩挲着,一头蓬松的短发快炸成了个海胆。
“啊啊啊啊啊——”
“怎么那么烦!”
暴躁的海胆突然弹起,有力的拳头砸向一旁本是无辜的枕头。
“叫你瞧不起我!叫我觉得我笨!”
“你笨,你最笨,你全家都笨!!!”
高弹蓬松的枕头一个凹坑下去,又立刻反弹了回来,反反复复,反正是比打在棉花上要爽得多。
不过还没等她的气发完,床头柜上的手机就响了。
“又是那个笨蛋半夜打电话!”
坚持不懈地响了几次后暴躁地海胆猛地拿过来,“谁!”
“是我,怎么了?”
“哦。”一颗海胆头立马柔顺了下来,小手不自在地把翘起的刘海抚顺,“妈妈你怎么打来了?”
自从上周陆沉说在画室也需要用手机,就自作主张给她买了个,莳书宁知道后也没在莳夏面前说什么,就是经常按照一天三顿的量来给人打电话。
“张姐说你还没睡。”
“哦。”
“陆沉又带你去哪了,这么晚回来,明天还要不要上学了。”
听出莳书宁隐含的火气,她也就咕哝两句,“我们都放五一了,还上什么学啊。”
“那你明天不用做作业吗?都快要高三了还熬夜,你怎么能有个好状态去学习?”
莳书宁从来对她都是血脉压制,她也懒得跟她犟,犟也犟不赢。
反正一颗心是更破碎了。
莳书宁听人不说话,缓了语气,话锋又是一转,“对了,你们最近没考试吗?”
“我也好久没跟你们马老师联系了,等时间合适还是要和你班主任多沟通一下。”
她这冷不丁地一句惊得床上的人一抖,刚刚还抚顺的毛又立了起来。
她去画室的事还一直没跟莳书宁说,虽然有爸爸顶着,但她有预感,要是被妈妈知道,那一阵狂风暴雨绝对是卷得她骨头都不剩。
“我考试了!”机灵的眼珠转得贼快,“前几天才月考了……”
“那你怎么不说,陆沉也不说,他一天到晚在干些什么!说是回家陪你,实际上又不知道摸去哪个牌桌上去了!”
“没有,我们……”
电话那头的莳书宁又开始暴怒,“他永远就只靠那张嘴!年轻的时候就这样,能把狗屎说成金子。”
“嘴巴讲的好好的说要负责,回来后又在干些什么?!”
“妈!”
莳夏懊恼的叫道,又弄巧成拙了。
自从陆沉回来之后,莳书宁总是有办法说着说着就把话题扯到他身上,然后反反复复地发着莫名其妙的火。
一阵沉默后,莳书宁突然开口,语气是急转直下的冷淡。
“真不愧是你爸的小棉袄,什么时候都偏向他。”
这句话好像已经成了每次对话的一个标点符号,莳夏见怪不怪。
“妈——”
利落地“嘟”声后电话被挂断。
莳夏瞪着眼一阵烦躁,狠狠地把一旁的枕头蒙上脑袋,两眼一闭打算闷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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