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会在一起，至死方休。
我刷开房门，脱下皮鞋，踩过地毯，踉跄着坐在沙发上。
玄关处的镜面摇身变成了一个人。
“又喝酒了？”
声音空灵而深邃。
灯光穿透他琉璃质感的躯体，没能投下影子。
我扯了扯自己的西装领结，把手搭在自己眼皮上：“不用你管。”
*****
从十岁到二十岁，我一直走在演绎的这条道路上。
第一次遇到他，是我十一岁，在秋日的午后。
平板电脑支在梳妆台上播放《法律先锋》，我对着镜面模仿男主推眼镜的动作。
反反复复模仿了十三次后。
镜中我的脸突然卡帧般闪烁，随后我看到了一张俊美的脸庞。
他隔镜冲着我淡笑，右侧出现了标准的行楷小字：
身段传神融角色，不添矫饰自天成。
那是他对我表演的评价。
我那时候还小，害怕地往后退开，一屁股摔在了地面上，哇哇大哭起来。
母亲闻声赶忙跑了过来，当我指向镜面时，虚影早已不见了踪影。
十二岁那年，暴雨夜停电。
那是他第一次完整显形，他倚着我的皮质转椅翻动我潦草的剧本草稿。
我那时还在睡觉，挂在耳边的蓝牙耳机播放着布鲁斯蓝调音乐。
他指尖划过的地方泛起金纹，紧接着剧本上面出现一排排小楷文字，混合着我潦草的字，将整个剧本弄得密密麻麻。
窗外蝉鸣被调了频，化作雨打芭蕉的混响。
每天早上，我都会发现其他楷体笔记，疑惑到底是谁在我剧本上写这么多笔记。
于是在晚上，我假装睡觉，就看见了自己房间的镜子化作人形，坐在我的椅子上，专注看着我新的剧本好久。
我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人，他有着正常人形，但是全身却跟玻璃一样透明。
我超级害怕。
十三岁，我结合他笔记上的教导，成功获得了演艺事业上的第一个最佳男主角奖项。
当晚，我鼓起勇气，和他说话了。
我抱着自己怀里的奖杯，反复说着：“谢谢。”
他见我时微微怔神，随后抵唇微笑：“不用谢。”
后来，我接受了他的存在。
我总在背剧本时偷瞄他随剧本变幻的衣着。
那会是一个赏心悦目的场景。
那份对演戏的狂热成了我们之间紧密相连的纽带。
当狂热渐渐消散的时候，纽带似乎也开始断裂。
直至一年前，我好像对演戏产生了厌恶。
原因不明，大概是这十年来只做一件事，我没有工匠精神，觉得自己年轻，该去体验点别的。
“知意。”
这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他身子一顿：“我在，怎么了？”
我沉默了半晌，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不喜欢演戏了。”
他的呼吸明显一滞，但我还是说下去了：“或者说，我讨厌演戏了，我想要去做点别的。”
他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带着几分不相信：“为什么？”
我明白他这份心情，在演戏这条道路上他已经陪伴我九年，已然是我的导师。
他成功了，这九年里我拿过太多奖项，而这些荣誉与他息息相关。
我羞愧低头，苦涩回应：“就是不喜欢了啊……”
我对上他玻璃似的瞳眸，与他说：“其实这个世上还有很多值得一看的东西，我们可以去体验其他的事物，没必要……”
我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他的瞳眸黯淡了不少，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的失落。
空气里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
片刻后，他率先开口：“抱歉，是我注意到你的想法，竟然你不喜演戏，我不逼你。”
他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颗银质戒指，把我握紧的拳头松开，然后放在了我的掌心：“这是我以前的私有物，如今我把它交给你，谢谢你，陪伴我度过了并不无聊的九年。”
我看着他，声音里有些颤抖：“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你要离开我了吗？”
“嗯。”他声音低沉，语气却是决绝。
我这才发现我究竟是多么荒谬，我以为我同他坦白，顶多就是冷战几天，他会陪着我去往天涯海角。
我错了，他竟然要离开我，甚至只是短暂的犹豫后的回答。
我离不开他，他却离得开我。他完全可以去人世间再找像我从前一样痴迷演戏的人，然后像以前耐心教导我一样地去对待其他人。
想到这里，我的心更酸楚了。
我的脸彻底冷下来：“不许离开。”
他被我的话一惊，我想，他也许觉得我疯了。
我只是一介**凡胎，而他是妖，我怎么能束缚住他呢？
他叹了口气，转身要走。
我的理智已经被侵蚀殆尽，直觉告诉我们一别，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迅速冲进厨房，拿起刀具，露出雪白的手腕，想下手。
远处的他瞳孔微缩，一眨眼的工夫，就出现在我后面使劲握住了我的手腕。
他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弹指一瞬，刀具就在我面前化作冰晶，散落在地，融化成水。
“做什么？”
我想我也是疯了，竟然会生出结束我生命的想法，眼泪流淌在我脸颊上，我的声音低哑：“我继续演戏，你不要走……”
他轻轻擦拭我的泪，慢慢地同我说：“嗯，不哭。”
现在
我回过神，望向他的眼睛，轻笑一声：“你当是厌我的，捆你在我身边这么久了。”
他只垂眸看着我，乌黑的睫毛微颤，没有说话。
霓虹在窗玻璃上淌成彩色呕吐物。
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瘫倒在酒店客厅柜前想去找醒酒药，明天的剧本要过一遍，意识不清的情况下是完成不了的。
“这是你第十三次宿醉。这次……我不会放过你了。”
我脑袋嗡嗡，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打开抽屉想去抓醒酒药。
他从后抱住了我。
实感。
我转头，就见他凑近，如蜻蜓点水般吻了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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