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柯倩站在实验小学门口，望着校门上方滚动的电子屏——“欢迎师生返校，开启新周学习”的红色字体在阳光下格外刺目，像一道道细小的鞭痕。她特意穿了件米色开衫，搭配深灰阔腿裤，把自己裹得低调又严实，只想在人群里当个“透明人”。
门卫室的大爷递给她一张临时通行证，蓝色塑料卡片轻飘飘的，边缘还带着机器切割的毛糙感，可握在掌心却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麻。卡片上“辅助人员”四个字，比任何指责都更锋利——这意味着，她不再是孩子们口中的“柯老师”，只是个暂时留在学校、没有教学资格的“旁观者”。
柯倩攥着通行证，沿着教学楼走廊慢慢走。路过感统训练室时，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熟悉的“呜呜”声。她刚想侧身躲开，就看见王明抱着橙色触觉板跑了出来，男孩额前的碎发沾着汗，嘴里模仿着火车鸣笛的声音，跑得正欢。王明的妈妈跟在后面，看到柯倩时，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伸手想拉住孩子：“小明，别闹，快跟妈妈走。”
可王明却突然挣脱妈妈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到柯倩面前，小拳头紧紧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A4纸，小心翼翼地递过来——纸上用蜡笔涂着歪扭的小人，穿着和柯倩常穿的米色开衫相似的衣服，旁边是一朵巨大的向日葵，黄色的花瓣涂得超出了轮廓，红色的花蕊像撒了一把碎糖，颜色混乱却浓烈得刺眼。
“老师……花……”王明的声音含糊不清，却带着认真的劲儿，小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柯倩，像在等待夸奖。
王明妈妈在一旁低声解释：“这孩子回家总画你，说你讲课的时候，像太阳一样暖和，还叫你‘太阳老师’呢。”
柯倩慢慢蹲下身，指尖触到蜡笔留下的颗粒感，粗糙得像摸到孩子世界里未经打磨的沙砾。那一瞬间，喉咙突然发紧，眼眶不受控制地升温，她强忍着眼泪，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谢谢小明，这朵向日葵画得真好，老师……很喜欢。”她把画轻轻贴在胸口，能感受到纸张上残留的、属于孩子的温度。
午休时，柯倩躲进一间空教室。她把画摊在讲台上，阳光透过窗户落在画上，那团混乱的橙黄色块像破窗而入的落日，瞬间照亮了昏暗的教室，也照得她眼底发酸。她掏出手机，对着画拍了一张，设成屏保——以前她的屏保总是黑色的风景图，而现在，这朵歪扭的向日葵，成了她手机里最亮的存在。
柯倩打开互助会聊天室，指尖在键盘上犹豫了很久，最终敲下一行字：“今天有个孩子叫我‘太阳老师’。我知道自己一点都不像太阳，我会失眠，会幻听，连好好上课都做不到。可看着他画的向日葵，好像又攒到了一点力气，感觉可以再试试，不那么快放弃。”
按下发送键时，她特意长按了两秒，仿佛要把自己仅剩的勇气和电量，都一并送出去。没过多久，聊天框里就跳出了回复：ID“星”发了“ 1，孩子的心意最珍贵了”，ID“雾”说“抱抱Q-，你已经很棒了，能被孩子当成太阳，说明你真的在发光”，还有人发来向日葵的表情包，简单却温暖。
晚上回到家，柯倩从书桌最底层翻出尘封的水彩盒。盒子上落满了灰，打开后，里面的颜料干得龟裂，像久旱的土地。她拿出调色盘，在干涸的黄色颜料上滴了几滴水，用画笔慢慢搅开，颜料在纸上晕出一片扭曲的橙黄，像极了王明画里的向日葵。接着，她试着画自己：苍白的脸，眼下浓重的青影，可嘴角却被她刻意画得向上扬了一点，带着极浅的弧度。
柯倩把画拍下来，上传到互助会的分享区。没过多久，就收到了一排“抱抱”“加油”的回复。她盯着屏幕，没有像往常一样看完就立刻退出，而是小心地把画从画板上取下来，夹进自己的备课笔记里——那本笔记里还夹着学生们以前送的小纸条，现在又多了这朵向日葵，像夹住了一瓣不会枯萎的春天。
洗漱时，柯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女孩依旧瘦削，眼下的青影没散去，可眼神深处，却多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光——那是想要反射王明画里向日葵光亮的意愿。她抬手，用沾着水珠的指尖在镜面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太阳，水痕很快干掉，留下一圈淡淡的盐渍。柯倩知道，这圈盐渍，会成为她下一次崩溃时，能牢牢抓住的、最轻也最亮的一条金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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