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古树下的对话
连绵了近一个月的雨季终于露出疲态。清晨醒来时,柯叶发现窗外的乌云被撕开一道狭长的口子,稀薄却真实的阳光从缝隙里漏下来,落在窗台的水渍上,带着雨后初晴特有的涩味——像刚洗过的衣服晾在风里,混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
柯叶约了柯倩去城郊的“生死”古树。两人踩着路边湿软的腐叶往山上走,鞋底陷进泥土里,发出“咕唧咕唧”的声响,像大地在缓慢回吸自己的水分。越靠近古树,空气越清新,连呼吸都变得轻快起来。
终于见到那棵古树时,柯叶还是忍不住驻足——树干粗壮得需要三人合抱,一半枝干依旧焦黑,那是去年雷击留下的疤痕,树皮开裂,像凝固的黑色岩浆;而另一半却抽出了新的嫩芽,嫩绿得近乎奢侈,叶片上还沾着未干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生与死的对比,在这棵树上显得格外鲜明。
她们并肩坐在裸露的树根上,树根表面布满了深褐色的裂纹,还长着一层薄薄的苔藓,摸起来湿滑又粗糙,像一张被反复揉皱又摊开的旧地图。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里漏下来,形成无数圆形的光斑,在她们的肩头、膝盖上跳跃,像一群顽皮的小精灵,偶尔落在手背上,带着微弱的暖意。
柯叶低头,看见脚边有一株刚冒头的蕨类植物,卷曲的叶背沾着细碎的雨珠。她轻轻伸出指尖碰了碰,雨珠“嗒”地落在泥土里,四散开来,像一场微型烟火,在地面晕开小小的湿痕。
“我爸……以前好像写过诗。”柯叶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这份难得的宁静。她从背包里掏出那本泛黄的笔记本——封面的褐斑在阳光下更明显了,纸页边缘微微卷曲。她把笔记本递给柯倩,指尖碰到对方的手,两人都忍不住笑了笑。
柯倩接过笔记本,慢慢翻开。一股旧纸混合着油墨与樟脑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是时光的气息。当读到“矿灯照亮黝黑的脸庞,却照不亮心中的方向”时,她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仿佛有细小的电流顺着指尖传遍全身——她从未想过,柯清那样暴躁、固执的人,年轻时竟也有这样细腻又迷茫的一面。
“我第一次觉得,他不只是个会发脾气的父亲。”柯叶望向远处的县城,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上,碎成一片金粉,“以前总觉得他只会逼我考证、逼我‘争气’,可看到这些字才明白,他也有过我们这么大的时候,也站在人生的岔路口上,不知道该往哪走。”
柯倩合上笔记本,还给柯叶,轻声接口:“我好像也有点理解我爸了。”她想起小时候,奶奶总是把更贵的点心留给大伯家的孩子,父亲在一旁笑着说“应该的”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想起每次奶奶打电话指责父亲“不够孝顺”,他挂完电话后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手指反复摩挲针灸包的样子,“他们那代人,好像总在用自己以为对的方式活着——我爸逼我考编、逼我‘正常’,其实是他自己活在奶奶的偏心下,觉得‘稳定’就是最好的保护,他只是把这份‘保护’,用最笨拙的方式传给了我,想弥补他自己没得到的圆满。”
柯叶从口袋里掏出两张折得整齐的纸条,一张递给柯倩。她自己的那张上,用黑色中性笔写着:“也许,我可以试着不把所有压力都背在身上。考不过也没关系,慢慢来也可以。”字迹不再像以前那样颤抖,反而带着一种“允许自己失败”的松弛。柯倩的纸条上,画着一朵小小的向日葵,旁边写着:“也许,‘太阳老师’不一定要光芒万丈,能给别人一点暖意,就已经很好了。”
她们找了一根细长的树枝,在古树的树根旁挖了一个浅浅的小坑。柯叶先把纸条折成拇指大小的方块,轻轻放进坑里;柯倩跟着放好自己的纸条,再一起用树枝拨弄湿土,慢慢覆盖在纸条上。泥土落在纸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给未来盖上了一枚温柔的邮戳。
没有仪式性的告别,也没有激昂的宣言,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柯叶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指尖沾着湿软的泥粒,却感到一种久违的轻盈——仿佛刚刚埋进土里的不只是两张纸条,还有二十年来压在她身上的“必须优秀”“必须成功”的枷锁,此刻终于被卸下,连呼吸都变得顺畅起来。
阳光渐渐西斜,落在古树上,把焦黑的枝干和嫩绿的新芽都染成了温暖的金色。柯叶和柯倩并肩坐在树根上,看着远处渐渐亮起的路灯,谁也没有说话,却觉得心里的某个角落,正像古树的新芽一样,悄悄长出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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