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学那天，阳光穿过教学楼的玻璃窗，在走廊地板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撒了一把碎银。爸爸把一部崭新的白色智能手机塞进我手里，手机壳是淡淡的浅蓝色，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雏菊，花瓣边缘泛着细闪，屏幕亮着时，细碎的光像揉碎的星星落在掌心。“以后上下学路上当心，有事随时打家里电话，在学校受了委屈别憋着。”他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指尖带着刚擦过家具的薄茧，划过头皮时有点痒，语气里的叮嘱像温水漫过心尖。我攥着手机，冰凉的机身贴着掌心，心里却烧得慌，像揣了个小太阳——那是独属于我的、能随时联系世界的工具，雀跃得想立刻跑到操场，对着人群喊一声，又怕显得太张扬，只好低头盯着屏幕，反复摩挲着光滑的外壳。
回到宿舍，我把书包往床上一扔，拆开手机包装盒，说明书被随手丢在一边。凭着平时看同学操作的记忆，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下载微信时，指尖都在发烫。输入伍柒的微信号时，我闭着眼睛都能敲对——那串数字早就刻在脑子里，课间在草稿本上默写，睡前在心里默念，就怕哪天记错了，断了和她仅有的联系。发送好友请求的瞬间，我盯着屏幕屏住呼吸，心脏“怦怦”直跳，像要撞开胸腔。几秒钟后，“叮”的一声轻响，请求通过的提示弹出来，我几乎是立刻发去一个咧嘴笑的表情，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小柒！我有手机啦！以后不用等周末回家，咱们能天天聊天了！”
消息发出去没半分钟，伍柒的回复就跳了出来，带着一个抓狂的表情包：“哇！语冰姐，太好了！我正愁没人吐槽我们班那个数学老师，超严的！昨天一道几何题没解出来，被他留在办公室讲了半个多小时，等我出来食堂都没饭了，只能啃面包。”看着屏幕上的文字，我仿佛能看到她皱着鼻子、撅着嘴抱怨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手指不停歇地打字安慰她，又跟她聊起高中班主任——那个总爱穿碎花衬衫、讲课讲到激动会拍桌子的中年男人，聊得忘了时间，直到宿舍楼道传来管理员关灯的提醒，才恋恋不舍地说晚安。挂了电话，我抱着手机躺到床上，盯着天花板，心里满是踏实感，好像从此有了一个随身携带的“小世界”，里面装着和伍柒的悄悄话。
从那天起，手机成了我和伍柒之间扯不断的线。每天早上，我会在去教室的路上拍一张食堂的早餐照片发给她，有时是冒着热气的肉包，有时是撒了葱花的豆腐脑，配一句“早安，今天也要好好吃饭”；课间十分钟，我会蹲在走廊角落，跟她分享班里的新鲜事——前排男生上课偷偷睡觉，被老师扔粉笔头砸中脑袋，迷迷糊糊站起来答非所问，引得全班哄堂大笑；后排女生把辣条藏在抽屉里，被巡查的教导主任抓个正着，红着脸把零食上交时，眼睛还瞟着包装袋；晚上下晚自习回到宿舍，我一边泡脚，一边跟她吐槽语文老师，说他恨不得把整本语文书都塞进我们脑子里，布置的作业能堆成小山，末了总不忘叮嘱她：“小柒，初三要加油啊，争取考来我们学校，到时候咱们就能天天一起吃饭、一起逛操场，再也不用隔着屏幕聊天了。”每次说完，都能想象到她在电话那头点头的样子，心里便多了几分期待。
苏燕青好像总看我和伍柒聊天不顺眼。高一分科后，我和他选了不同的方向，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级，他的教室在三楼，我的在一楼，隔着两层楼的距离，见面的机会只剩课间操和放学路上。有次课间，我趴在教室的课桌上跟伍柒发语音，聊到她这次数学测验进步了十分，我笑得眉眼弯弯，声音都带着雀跃。忽然，头顶投下一片阴影，我抬头一看，是苏燕青，他手里拿着一本笔记本，应该是来我们班借资料的。他站在我桌旁，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语气硬邦邦的：“夏语冰，别总跟伍柒聊天了，她马上要中考了，别耽误她学习。”
我心里瞬间窜起一股火，“啪”地合上手机，抬头瞪着他：“我们聊的是学习的事，我还在鼓励她考来这里呢！用得着你管？再说了，你怎么这么关心她？”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愣了一下——其实我不是真的气他关心伍柒，只是反感他用这种命令的语气说话，好像我的事都得由他安排。苏燕青被我问得一怔，耳根瞬间泛红，像被夕阳染透的云，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软了下来：“我只是觉得，她这个阶段，该专心备考。”说完，他接过旁边同学递来的笔记，转身就走，脚步比平时快了些，像是在逃避什么。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闷闷的，像堵了一团棉花，嘴上嘟囔着“知道了，学霸大人”，可到了晚上，还是忍不住躲在被子里，打开手机手电筒，跟伍柒继续聊天，只是偶尔会想起苏燕青泛红的耳根，心里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高二的一个周假，天气好得不像话，天空蓝得透亮，飘着几朵像棉花糖似的白云，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想伸懒腰。我和苏燕青约好去市中心逛街，这是我们为数不多能彻底放松的时间，不用想着堆积如山的试卷，不用惦记着没背完的知识点。我们从上午逛到下午，在文具店，我挑了一本封面印着星空的笔记本和一支粉色钢笔，他选了黑色笔记本配银色签字笔。饰品店里，我们看中一对情侣钥匙扣，他的黑色刻着“燕”，我的白色刻着“冰”，放在一起透着说不出的契合，我假装漫不经心地放进购物篮，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小吃街挤满了人，我们买了几样爱吃的——滋滋冒油的烤串、Q弹的珍珠奶茶，还有外酥里嫩的章鱼小丸子，手里拎着鼓鼓的袋子，胳膊被勒出红印，脸上却漾着满足的笑，暂时把课业压力抛到了脑后。
傍晚，我们走进一家装修精致的西餐厅。暖黄色的灯光从天花板上垂下来，映在白色的桌布上，泛起柔和的光；舒缓的钢琴曲在店里流淌，混杂着牛排煎制的香气和淡淡的红酒味，氛围感拉满。我看着邻桌的情侣，桌上摆着摇曳的烛光和一束娇艳的红玫瑰，男生正给女生切牛排，动作温柔，心里忽然有些痒，也想体验这样的“浪漫晚餐”。可刚坐下没多久，外面就下起了暴雨，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瞬间模糊了窗外的街景，天地间仿佛被一片白茫茫的雨幕笼罩，连对面的商铺都看不清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白色长裙，这是上周刚买的，最喜欢裙摆上绣的蕾丝花边，层层叠叠像云朵般轻盈，要是被雨水打湿，肯定会皱巴巴地贴在身上，难看极了。我拉了拉苏燕青的胳膊，声音放软带着撒娇的意味：“苏燕青，外面好冷，你把外套脱给我好不好？”
他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白色T恤：“我就穿了一件，怎么脱？”顿了顿，他目光扫过我的裙子和窗外的雨，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说：“要不，我抱你回去？这样裙子就不会湿了。”
我愣在原地，脸颊瞬间烧得发烫，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下意识想拒绝，觉得太过亲密，可看着心爱的裙子，又有些舍不得。沉默几秒，我咬了咬嘴唇，轻轻点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嗯……”
苏燕青弯腰将我抱起，手臂有力又稳，带着熟悉的薰衣草洗衣液香味——那是他家里常用的味道，从小闻到大，安心又亲切。我不好意思看他，赶紧把脸埋在他怀里，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心跳，自己的心脏也“咚咚”直跳，手心湿漉漉的，分不清是紧张的汗水还是窗外飘进的雨丝。
正无聊地捏着头发发呆，他忽然在我耳边轻声说：“语冰，你真漂亮。”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像羽毛拂过心尖。话音未落，温热的嘴唇轻轻碰了下我的额头，像蜻蜓点水般短暂却清晰。那一刻，周围的喧嚣都消失了，只剩我们的心跳和雨声，我清楚地知道，我和苏燕青之间，有什么东西彻底不一样了——那些藏在心底、不敢言说的懵懂情愫，再也藏不住了。
也是在高二这年，伍柒家里出了变故。那天晚上，我正在书桌前写作业，台灯的光打在书本上，照亮密密麻麻的字迹，笔尖飞快移动着赶作业。突然，手机响了，屏幕跳动着“小柒”两个字，我心里一喜，以为她要分享趣事，接起电话却只听到她带着哭腔的声音，断断续续满是绝望：“小冰姐……你要好好活着……别像我一样……”
我吓得笔都掉了，连忙追问她怎么了、在哪里，可她只一个劲儿地哭，什么也不肯说。凭着直觉，我猜到她可能在学校天台——以前她不开心时，总爱去那里吹风。我抓起外套就冲出家门，穿着拖鞋跑到隔壁敲苏燕青的门，急得声音发颤：“小柒不对劲，可能在学校天台，我们快去！”
苏燕青一听，抓起钥匙就跟我跑。我们骑着自行车往学校赶，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却顾不上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找到伍柒。远远地，就看到天台边缘站着单薄的身影，正是伍柒，风吹得她头发凌乱，只穿一件校服外套，像片随时会被吹走的叶子。
我们慢慢走近，我轻声劝她：“小柒，下来好不好？有什么事我们一起解决，别一个人扛着。”苏燕青也在一旁附和：“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会帮你。”我们跟她说小时候在书店看书、操场跳绳的趣事，聊未来的梦想——我说想做和文字相关的工作，他说想当医生，还逗她以后看病免费。说了半个多小时，伍柒的身体渐渐不抖了，眼神也有了神采。苏燕青趁机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拉了下来。
我立刻抱住她，哽咽着说：“小柒，以后姐姐养你，永远不会丢下你。”伍柒在我怀里放声大哭，把所有委屈都哭了出来。那一刻，我无比庆幸，我们赶来了，没有让她一个人面对黑暗。
高三那年，家里迎来了新成员。放学回家，我看到妈妈躺在床上，爸爸正温柔地摸她的肚子，笑着说：“小冰，你要当姐姐了，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我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爸妈从没跟我提过这件事，在我为高考拼尽全力、压力最大的时候，突然告诉我，我的关爱要被分割了。看着爸爸围着妈妈忙前忙后，满心欢喜却没人注意我的失落，委屈和不甘像潮水般涌上来，我转身跑进房间，关上门把情绪藏了起来。我知道不该自私，可看着曾经独属于我的关注被分走，还是忍不住难过。
从那天起，我像变了一个人。开始逃课躲在网吧打游戏，在虚拟世界里寻找短暂的快乐；上课趴在桌上睡觉，被老师叫醒就顶撞；作业也懒得写，成绩一路下滑，处分通知像雪花般飞来。爸妈忙着照顾妈妈，只偶尔打电话骂我几句，却从没问过我为什么变成这样。
苏燕青急得不行，每天放学都在我班门口等我，劝我好好学习。我却故意跟他对着干，他劝我别逃课，我第二天就逃一整天；他让我认真听课，我就在课堂上打闹。见劝不动我，他干脆陪着我“胡闹”——我逃课，他就坐在网吧角落看书陪着我；我顶撞老师，他就把错都揽到自己身上。看着他为我放弃学习时间，我心里又酸又涩，却嘴硬不肯服软。
最后，我们“早恋”的事被老师发现，通知了家长。看着爸妈失望的眼神，听着老师的劝说，我突然意识到，不能再拖累苏燕青了。他本该考顶尖大学，不能因为我毁了前途。
晚上，我拉着他去操场，夜色笼罩着校园，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我眼眶通红地说：“燕青，别跟着我了，回去好好学习，你的未来不能被我耽误。”
他看着我，眼神坚定：“语冰，我说过要一直陪着你，你不走，我也不走。”
那一刻，眼泪掉了下来。晚上接到伍柒的电话，她已经考来我们学校，轻声说：“小冰姐，你答应养我的，要好好考大学，你和燕青哥都要好好的。”
听着她的话，我突然清醒了。第二天，我和苏燕青回到学校，各自坐在自己的教室。我上课认真记笔记，课后补作业；他专注刷题，偶尔课间来帮我补薄弱科目。晚上下晚自习，我们会在路灯下走一段路，互相打气，简单的话语里满是力量。
高考结束，我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苏燕青凭着优异成绩考上本省顶尖大学的热门专业。我们的学校隔了两个省，500公里的距离，坐高铁要三个多小时。
开学前，我们去买了对情侣手机壳，他的黑色印着小猫，我的白色印着小狗。我们约定，每天晚上都要打电话，分享彼此的生活。
大一这年，我们的通话时长累计有3645小时。暑假回家，我拿着手机截图跑去找苏燕青，笑着说：“你看，就算不在一个城市、隔这么远，我们还是能天天聊天。”
他放下书，把我搂进怀里，声音温柔：“语冰，不管隔多远，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等到毕业，我们就回家，再也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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