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三月初十。艳阳天。
已接连下了几日雨水，今日难得的大晴天。早上打开窗，便见四野一片葱郁好景象，嫩绿的柳条在风中摇着手臂，娇嫩的花儿一朵赛一朵的艳色非常。
不远处那条小河河水平静无波，呈现一种奇异的澄蓝，天穹也是澄蓝。澄蓝的水天相接，一时竟分不清哪个是天，哪个是水。
我深吸口气，只觉神清气爽，头已不再痛。打开门，一脚踏进了春色如酒中去。
“胭脂，胭脂。”
远远的跑来个姑娘，一股风般，人还没到黄鹂般的脆声先到。她兴奋的朝我欢叫，“胭脂胭脂胭脂。”
“打住。”我蹙眉，“四喜，大清早你聒噪什么。”
“山上有人下来了。”她面泛春色，眉飞色舞的朝我比划，“山上啊。”生怕我不懂，又补充，“不空山。”
我额角跳了跳，不冷不热回她，“哦。”
“完了？”
“完了。”
“就这么完了？没什么要说的？”
“说何？”我拇指大力按压两旁额角，朝她呲牙，做个笑意，“我又没有心尖儿上的人在那山上，山上下来猫猫狗狗，就算大马猴，也与我无关。”
“就知道你会这般说。真是个不开窍的痴货。”四喜在我这碰了软钉子，不由悻悻。她转身朝山下走，已走了十数步，又回首瞧我，“当真不去凑个热闹。”
“不去。”
“听说少字辈的几位道长都下山了呢。”她加重了语气，打算拉我同谋。
我对任何辈分的道长都没兴趣，于是摇头，笃定道：“无论是谁下山，我都没心情凑热闹。今日我的忘川到了入坛的时候，我打算把它入坛深埋个十几二十年，待到酒香浓了，挖出来喝。”
“每日就是忘川忘川，小心喝死你。”四喜恨恨的咒我，随即又朝我灿烂的笑，“传说忘川是忘情酒，你又无情，干嘛每日介酿这种苦酒。”
我怔了怔，想不到她突然提出这种问题。
我倒从未想过，为何要一直酿这种酒。
“接天碧荷平山色，照水胭脂弄秋风。冰清雪冷玉作骨，鱼蛙绕膝雨打灯。杨柳岸呐杨柳岸，埋不尽相思的骨；有情天呐有情天，葬不完无情的人。”遥遥的不知何处传来歌声，歌声凄惶婉转，在半空中荡开。于此，春日时分。
分界线：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八百里忘川，有海底龙族，有一身火红衣裙的阿玖姑娘。也有那个叫做李灵绡的男子。这些都不奇怪，奇怪的是我梦到了天历1000年的事，梦里也有忘川，梦里也有我，只是那个我好像很爱一个男人。真奇怪，我明明只是一个因为阿玖怨气而生的无情无爱的怪物，怎么会有爱。
我的梦境很乱，这个乱七八糟的梦就像我挥之不去的梦魇，令我在梦中也不得安宁。后来我就醒了，醒来的时候日光正耀眼，我眯起眼来打量四周。
窗大开着，有和煦的风从窗外吹进来。现在的温度不冷不热刚刚好。我身下的大床松软舒服，也那么恰当的刚刚好，就连这屋子里的光线都那么的刚刚好。
是啊，一切都刚刚好，除了我的手脚发软。其余都不错。
记忆开始回归，我突然想起自己之前那具肉身的惨状。于是再次看向手脚，发现它们神奇的复原了。轻轻捏了捏手臂，是实实在在的感觉。
“你醒了。”是李灵绡在说话。他手里端着一碗药，脸色苍白，看起来很不好的样子。
“我这是在哪？”我头痛的厉害，想起了记忆消失前的一切。强撑着坐起身来。李灵绡笑得温和，“我们已经离开东海了。”
“为什么？”
“你是想问为何龙主肯放了我们？”李灵绡勺起一汤匙药，递到我嘴边，“先喝了药，其余的我慢慢告诉你。”
我看他的样子好像想喂我，我立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忙伸手接过药碗，“我自己来。”一仰头将那一碗药水都喝掉，我擦了擦嘴，追问道，“这么说，他也肯帮赵县百姓了。”
李灵绡似乎笑了笑，他的脸色难看极了。我又想起那个乱七八糟的梦境，这已经是我做的第二个梦了。真奇怪，梦里我是不同的人，可这些不同的人却同样深爱着相同的李灵绡。当然梦境里他的名字也会变得不同。我头痛的厉害，试探着问他，“李灵绡，”
他啊了一声算是回答我，我继续道，“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脸色更加惨白，“梦都是假的。”
“可是你都没有听过我做的梦是什么，你怎么知道真假。”我来了脾气。
他似乎这才察觉到自己的不妥，于是再次苦笑，“这，的确是我失礼了。那，忘川姑娘你做了什么梦？”
“我梦到一个叫沈长风的男子，他会酿造一种叫做忘川的酒。你说多奇怪，那时我估计都没有这八百里忘川。还有还有，梦里我好像很喜欢他。我又想起我的忘川和我的忘尘酒了。”我心情低落，李灵绡立刻敏锐的察觉到。但他并没有安慰我，只是温和的说道，“你也累了，不如休息一会。”
我试着活动自己的胳膊，“这具肉身是新的。”
李灵绡笑了，“聪明。”
“这么新的肉身，从哪弄来的、”我下了床，到处找镜子。李灵绡便递过来铜镜。我仔细端详，吓了一跳。
嘿，这张脸和我梦境中一样。我细细摸着这张新的脸，又端详这具新的肉身。
“李灵绡，这具肉身也太好了吧。”
“小心，这具肉身是我用罕有的并蒂莲做成，弄坏了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我会小心的。”我嗅了嗅自己的手，“这也不香啊。”
“我隐藏了莲香。”
“我明白我明白，你是怕这么稀有的肉身，被当成三界六道的争抢目标。”
“聪明。”李灵绡再度夸我，真奇怪，其实这话大抵是哄我的，但我还是觉得开心。
“李灵绡，我现在有了新的肉身别提多精力充沛了。我一点都不需要休息。实话说之前那具肉身我一直和别人共用，一点都不舒服。这具就好多了。不过可惜了，随着那具肉身被毁，也不知道那被我夺舍的女孩子的神魂，会不会飞散。”
李灵绡像是突然发现了惊天大秘密，他问我，“你在惋惜么？”
“啊？”
“替那具肉身的原主人惋惜。”
我挠挠头一想，好像是啊，于是点头，‘“真奇怪，之前我从来不会关心这些事的。说实在的，别说一个魂飞魄散，就算是一百个一千个也无所谓。可是这次我居然有点难过。”
李灵绡欣慰的点头，他似乎在笑，唇角上翘，可是却不打算告诉我他为什么开心。其实不用他说我也猜得到，毕竟像我这种无情无爱的人，突然有了感情，这对于一直打算感化我的他来说，是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李灵绡，不如你说说我们是怎么脱险的。”我不打算让他继续高兴，我深知我们不可能这么简单的全身而退。我肉身破损后，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李灵绡和龙主必定做了什么交易。只是我不知道这交易到底是什么。
李灵绡开始回避我的目光，他转身要逃，“厨房还炖着汤，想必要糊锅了，我去端来。”我一把拉住他衣袖，“别想逃。”
他无奈转身，我逼视他，“李灵绡，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只因为我是阿玖的一缕怨气么？李灵绡，我最后一次问你。我到底是不是转世的阿玖。”
我停顿一下，仔细观察着李灵绡的脸，他的脸色惨白如纸，我又补充道，“或者，你是那个天历1000年的沈长风？李灵绡，你到底有多少个身份。而我又到底是谁、”
他开始往出扯袖子，我不肯放手。僵持中就听到那可怜的衣袖嘶啦一声坏掉了。李灵绡借机脱离我掌控，他低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低低的，“忘川，等我们赵县的事情解决了，我会告诉你一切。”
我歪头看着他的神情，“这是你说的。我有权利知道一切。”
他抬起头来看我，“好，我答应你。”
我伸手，“一言为定。击掌”
他迟疑着抬起手来，与我击掌，“一言为定。”
“好，那我们现在就去赵县？”
“你的新肉身，现在能动身么？”李灵绡问我
“当然没问题。”我动动手脚，“我现在精力充沛得能耕二里地。”
李灵绡忍俊不止，我这才想起我好像很久没看到他笑了。他笑着看着我，似乎很欣慰很高兴，可是那目光中又隐藏着说不清的悲伤。
我就在他这样的注视下，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头重脚轻中，一头栽倒。李灵绡立刻冲过来，一把接住了我。
“你很累了，休息一会吧。”我听到李灵绡说。我努力想，到底何时着了道，后来就想起了那碗药。可是李灵绡我为什么要放倒我呢。我来不及继续分析，就已经头脑一片空白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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