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壁立千仞。
山很高,非常非常高,高得我努力仰脖子,依旧看不到尽头。那些层层叠叠的云只在半山腰,到处是雾蒙蒙的,也不知是天气太冷的缘故还是这山上灵气凝聚的缘故。
阿爹说天地人三界唯欲.壑难填。这红尘万种不过为了一个“欲”字。
他说即便你只想傻吃傻睡,也是欲.望的一种。只要有欲.望,就会有.罪.恶。人的一切孽,都来自于这个字。
这些我是不懂的。阿爹总喜欢说这些绕口的话,奇奇怪怪。他虽话少,对我却总时不时的来这样一段。
每每这时阿娘便会搂过我,笑,“你又何苦现在与她讲这些。”
阿爹便叹气,“迟早要懂的。咱们又不能跟她一辈子。早懂,对她好。”
吸吸鼻子,我又想阿爹阿娘了。
将白狐皮大氅拢紧些,没有家的孩子即便穿最华贵的袍子,也是没有根的浮萍。
“咯吱,咯吱,咯吱。”鞋底踩上厚厚的积雪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这响声令人牙酸,令人忆起指甲盖划过冰封河面的音儿 。从前我总那么玩,那时无忧无虑,我可以是个傻子,只因有人愿意将我当成个只有快乐没愁事的傻子。
脸上冰冰凉凉的,有泪珠子滚出眼眶。这大半年我从来不哭,因为没有必要。哪怕哭,又能怎样呢?可如今面对这高山,我却很想哭。
我仰头,看着那山体上悬挂的一条通天梯,知晓我压根过不去。
是的,那山体上悬着一条木质梯子,两旁扶手是铁链,山风很大,很大的山风将铁链吹得摇来晃去。这种通天梯若是没有十几几十年功力,恐怕很难上的去。
吸吸鼻子,我将脸上的泪擦干净。北风吹得脸疼,我试探着抓住铁链,“嘶”的一声缩回手。
这寒铁冰得透骨,别说借力,恐怕抓住它都成难题。
将身上的袍子撕下一条破开,裹住双手,我重新抓那铁链。这次倒能坚持。于是迈步上木梯。然而只爬上去十几极,便在一阵猛烈的山风中整个人跌落。
幸亏我身子骨从小不错,这才不至于被摔散架。也幸亏地上有厚厚的积雪,这才不至于摔散架。然后屁.股还是痛得很。
我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雪,搓手,这才发现手上裹着的布已经不见了。
再找,它们被黏在了铁链上,随着强.劲的北风摇摇摆摆,像是在朝路过的人招手。
转身往回走,我深知这种时候选择翻过此山并非明智之举。也许我可以先住下来,就在那小酒馆。等到明年春暖花开,我又长大了些,强壮了些,再来翻这座山。
来时的脚印已经被风吹散,天地只剩大片大片耀眼的白。我重新踩着厚厚的积雪回转,远远地看到那间小酒馆,心底居然有暖意升腾。
三十里忘川,有一家小酒馆,店主名为花忘川。店里只卖一种酒,那种酒听说要用故事来换。
是的,我叫花忘川。从山脚下回来后我便到了后院,那株紫薇树已经枯萎了,但是树下的酒方还在,我用那配方专门配一种酒,那种酒的名字叫——忘川。
傍晚的时候天阴了下来,暑气依旧未消,但沉沉的天色预示着将有一场大雨。
忘川酒馆坐着三三两两的客人,老板娘花忘川看着自己当年写下的字字句句,觉得陌生。
已经多久了呢?五年?十年?还是七八年?
花忘川记不得当年从山脚下回来到如今已是多久,她只记得自那以后她便好好吃饭好好长大,学会了酿造忘川,并用这一技之长活下来。她也知道了那座她翻不过去的高山叫大荒,听说山上灵气凝聚,只要在上修行,便可事半功倍,飞升有望。
她还听说山上住着一群道士,老道长白胡子白头发,是个怪老头。
花忘川每一年春暖花开都会去翻不过的那座山试一试,然而每一年只比上一年进步一点点。她也不知道照此速度还要多久她才能爬到山顶,见到那白胡子白头发的怪老头。
是的,现在她并不想一路向北,现在她只想见到那怪老头——她想知道,此怪老头可是当年去村子里的彼怪老头。她想知道,怪老头和爹娘的失踪是否有关。
花忘川想知道很多,但是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她除了每日在忘川酒馆卖忘川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不远处蔫蔫的柳树被风刮得张牙舞爪,花忘川给东桌的客人上了酒,又给西面桌上趴伏着大醉的姑娘盖了件衫子。
自古多情唯女子,从来负心是男儿。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花忘川可以说出许许多多这类的劝导来,然而有什么用呢?这情之一字自古难解。每日她在这忘川迎来送往的,谁不是痴情种,谁没个博几滴相思泪的故事。
海誓山盟成空。
惺惺咸咸的地气泛上来,一阵阵雷声如隔空推磨,眼看着便要下一场大雨。
“咣当”紧闭的门被撞开,一个一身血的女子一跤从门外跌进来,扑倒在地上先是吐了两口血。
她急.喘着,胸.口.剧.烈起.伏,看起来痛苦极了。
花忘川并没有停下手上活计,她在这里见得多了,见得多了便不再大惊小怪。说来说去这三界六道不过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既然来的便躲不掉。
“霹雳啪啦”打着算盘,花忘川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救我——”扑跌在地的姑娘艰难地挪行几步,努力朝花忘川的方向,“救我。”
花忘川继续打算盘。
“人身本是一团腥秽物,涂擦模样巧成魔。千古迷人看不足,万种狂心,六道奔波浮更沉。三娘,何苦执着。”
一道朗声悠悠而起,一阵光华中,屋子里充满淡淡檀香气。
花忘川停住手上动作,忍不住抬头,就听得头顶“砰”的一声巨.响,那穹顶被生生撞开,一道雪白身影自半空而落,竟是仙气飘飘,如龙似鲛。
他落地,衣袂翻飞,袍子雪白。而人比袍子更白,一张脸更是皎皎如月。高耸的鼻梁下是紧抿的两片薄唇,眼尾下垂又上挑,竟是好一副勾魂夺魄样貌。
“山上的?”花忘川蹙眉,收妖除魔她本不愿管,但是撞破了自己屋顶,这事不能不管。
来人一双眼灿若寒星,闻听此言便不紧不慢地转身,看向说话之人。他单手打揖,“无量天尊,在下陆离。师从大荒山无稽洞——”
“我不管你什么猫洞狗洞,撞破了屋顶,要赔。”花忘川对来人没好印象。她见过的道士和尚这几年可不少,还没有这么不靠谱的。
来人垂眉敛眼,“无量——”
花忘川,“打住,我不吃这套。你要收妖除魔我管不着,但是麻烦您请外,莫打扰我做生意。而且,损坏的一律双倍赔偿。”
她拿着算盘,“啪啦啪啦”打出一串数,“我看你背后的长剑不错,如果一会完事了没银钱赔,就用它抵账。”
扑跌在地的姑娘又吐了两口血,一只手抚.住.胸.口,直到此刻才插上话,“二位,不如您们先聊,改日,改日咱们再继续——”
她念咒便要遁地,可哪里还有力气,这一动真气之下又是呕出一口血.水子来,陆离倒也不急,既不进一步动作,也不放弃。
大醉趴伏在桌子上的姑娘依旧趴伏着,喝酒的客人依旧在喝酒。这三界六道每天发生的此类事实在太多,多到每个人都麻木。
何况能够坐在这忘川的,谁个没有故事。
憋了一天的雨在此时“稀里哗啦”落下,来势急,随即便下得冒了烟儿。地上很快积满一个个小水坑,水坑里聚积许多小虫,它们被雨水击.打,拼命.挣.扎着,却怎么也无法挣.脱这命运浮沉。
陆离从袍袖里掏出一块玉,那玉光华流转,一看便知是好货色,“出来时匆忙并未带足银两。忘川姑娘若是不嫌弃——”
“当然不嫌弃。”花忘川一把夺过那块玉,又想起什么,歪头看着初次见面的陆离,“你怎么知道我叫忘川。”
陆离垂眸光,似乎勾了勾唇角,“师父说,忘川酒馆的每一任老板娘,都叫花忘川。”
花忘川怔住,然后就觉得从脚底到头顶一股凉气,“你师父?你师父是哪个?”她问完才想起对方无法回答,于是便拿眼瞧还在地上粘着的三娘,“她,犯了哪一条?”
“自古仙妖不两立。”
“得得得,要我说你们这套陈年老黄历该改一改。”
陆离怔住,拿眼看面前这位忘川老板娘,只觉得眼熟。心一颤忙收回眼,他低声讷讷,“师父只是说三界有序。”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解下腰间系着的囊,从里面掏出一只紫金葫芦,打开塞子,“三娘,速速与我回转。”
一束金光自内.射.出,将地上摊着的三娘笼罩,她并未再开口,只是抬眼凄凄惨惨地看着陆离,嘴唇动了动,终是一闭眼,依顺着那金光,入了紫金葫芦。
陆离塞住葫芦,重又放置好,末了再次单手打揖,“忘川姑娘,明日我会再来。”
“呃?”
他抬头,花忘川便随着他目光瞧,陆离弯了弯眼睛,声调温温柔柔的,“修房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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