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印消弭的那一刻——
牧也觉得的魂灵恍若被抽出了体外。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灵力在汹涌流失,顺着右手手腕被抽离,如山洪,被黑石吞噬殆尽。
但他留不住,也阻拦不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除了手腕的一点点刺痛,他并没有多少感受,只有浑身上下一点点加剧的酸和酥麻。
灵力源源不断地流失。
四肢逐渐无力,像是一点点地被灌注了空气。
他感到灵流不再汹涌。
他也同样知晓这仅仅只是因为他的灵力逐渐枯竭。
够了,够了,停下吧,已经够多了,他心里开始止不住地默念。
可他清楚地知道这还远远没有结束。
黑石仍在贪婪地索取,如无底洞一般,看不见尽头,根本就没有尽头。
还在继续。
他忽然开始慌张,恐惧从心底升起。
明明有空气,为什么他却难以呼吸?
它还在抽取什么?还想要什么?自己的血液?魂魄?意识……?这具没用的躯壳像破了洞的容器一般。失控,流失,他想攥紧,可是一切却如流水。他什么也留不住。
他挣扎着睁开眼,想看一眼周遭。
可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眼前只有一片空茫。
他忽然慌了神,惊恐地想要逃离。
不要了,不要继续了。
无力,空虚,没有任何实感,没有一点着落。
逃不掉,逃不了。
空虚如附骨之疽。
他像是失去了对感官、对身体的全部控制,他已经感受不到灵力的流失了,他甚至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他开始渴望疼痛。
任何,尖锐的触感,都行,什么都可以,只要给他一点感受,不要再让他深陷在这无边无际的虚无里了。
他疯狂地想要挣动,想要不顾一切地撕扯铁链,听到一点声音,感受到一点什么。手铐呢?钢针呢?疼痛,疼痛好,至少能让人清醒。他需要清醒。
可是。
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
他已经分辨不清自己在哪了。在深海?在虚空?在无尽的荒芜?他不知道。
他只觉得自己快被淹没了。
没有救赎。
从来就不曾有,也不会有。
就像自己永远什么也抓不住。
什么也留不住一样。
……
肃霜垂首看着牧也。
封印消解的刹那,躺椅上的人只是轻轻抖动了一下,闭上了眼眸,随即平静了下来,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可渐渐的,他开始无法克制地小幅度颤抖了起来。
接着,越来越剧烈,逐渐失控。
铁链哗啦哗啦作响。躺椅上的人开始剧烈地挣动。
挣扎的白皙手臂上青筋暴起,整个人全身肌肉紧绷,奋力地想要蜷缩起来,却被黑色的绑带死死勒了回去。
肃霜看着牧也五指痉挛着张开又合拢,似是想要抓紧什么,可指尖除了空气什么也抓不住。
他右手手指拼命想要去够手腕上的手铐,手臂向后用力拉扯,如同岸上脱水的鱼一般挣扎着,疯狂地想要挣脱那将他和黑石相连的锁扣。
铁链被拉拽到了极致,毫无规律地大幅摇摆着,哗啦作响。手铐死死地勒进他的手腕,却是连一点红痕也勒不出来,只有失血的青白。钢针刺入的地方随着他挣扎的愈发剧烈,伤口撕裂开来,鲜血顺着苍白的手臂汩汩流下,醒目异常。
可是他逃不了,他也躲不掉。
冷汗缀满了他的额角,大颗大颗的汇成一道道流下。
眼睛不知何时已然睁开,却是毫无焦点。
他呼吸急促,薄薄的唇已然看不见一点血色,紧紧的抿着,可却仍有微弱破碎的呜咽从唇间漏出。
肃霜就这样低头看着他。
他好像从未见过这样的牧也。
见过他笑,见过他愤怒,见过他潇洒肆意,见过他故作坚强,见过他的无情和冷漠,见过他的表演与伪装。
可是这般破碎,这般狼狈,隐忍而绝望……
却是第一次见。
肃霜心里某处忽然微微一动。
他这般模样,意外地……
很是吸引人。
肃霜好奇地看着他,餍足地欣赏着他的挣扎,他的撕扯,他的徒劳。
很美。
勾起了他心底最深的凌虐欲。
肃霜忽然很想看他在自己手里挣扎,想一点一点慢慢撕碎他,观察他的反应,想逼他,毁灭他,看看他究竟能支撑到什么地步。
眼前的人已经安静了下去,铁链也不再颤动。
肃霜还是凝眸望着他。
他细想觉得自己似乎并不懂这个人。
明明很了解,明明他就在面前。
可是还是不懂他。
肃霜抬手将黑石重新封印。
躺椅上的人却是对此毫无反应。
他微微俯身一点点解开了牧也身上的所有束缚。
一手托着他的背脊,一手挽起他的膝弯,将昏迷的人抱回了牢房。
……
牧也很久没有昏迷的这么彻底了。他醒来看见这昏暗的牢房天花板时,还恍恍然有种不真切的感受。
他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看着火把投射的影子跳跃,光线忽明忽暗,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脱离了那个虚无的世界。
他想支起身来,却发现全身还是攒不出多少力气,只微微动了动,又躺了回去。
“醒了?”
一个声音将他从恍惚中唤醒。
肃霜的声音。
牧也微微侧头。
只见肃霜坐在他旁边,一手支着头,垂眸看着他。
“我睡了多久……?”牧也开口问道,声音磨着嗓子沙哑得可怕。
“三日。”肃霜答道。
才三天么?牧也觉得这辈子都要过去了。
他仍是没从之前的折磨里缓过神来,全身经脉像是被抽空了的河床一般,空虚得可怕。
牧也舔了舔干裂的唇,眼睛悄悄瞄着肃霜。
灵力,他需要灵力。
牧也试探着想要偷吃一点肃霜的灵力。
然而,什么也没能吃到。
牧也心里暗暗不满。
堂堂仙首大人竟如此扣扣搜搜,灵力收敛得这么好,居然连一丝外溢的灵力都找不见。
肃霜似乎有所觉察,斜斜瞟了他一眼,轻轻笑了一下,开口问道:“听闻你们魔教之人,大多难以将直接化天地灵气为己用,便是如这般偷别人的灵力?”
“是啊。”牧也笑道,“怎么,仙首大人可怜可怜我,施舍一些?”
肃霜没有理会这个明明没什么力气,却还是笑得十分灿烂的人,继续问道:“可这么些年,仙界并没有发生多少起灵力被吸干的事件。是你们藏得太好,还是教主御下有方?”
“哪能啊。”牧也道,“这是多么苦大仇深,才能干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来。你说是吧,仙首大人?”
他将“仙首”二字念得极慢,尾音勾挑上扬。
“把人灵力全吸干啊,别这么恐怖。虽然被你们正道之人称为魔教,但我们也不是什么丧心病狂的魔族啊。我们这些良民从来不这么做,平日里小偷小摸一点也就够了。”
肃霜忽略了他语气里的嘲讽,却也并不信他的话,淡淡道:“能够?怕是远远不够吧。你们是还有别的途径吧。”
牧也笑道:“问得如此清楚,仙首大人是想来修魔啊?”
“难得教主大人本尊在这,不得好好问问吗?”
“难得仙首大人本尊在这,我倒也想问问你们后山山脚下那片诡异的林子是个怎么回事?怪阴森森的。”牧也反问道。
“林子啊……有朝一日你会知道的。不过,教主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问得这般明目张胆。要有点寄人篱下的觉悟啊,教主大人。”肃霜笑了,话锋却是一转,“你们魔修,是不是还能以情绪为食?”
牧也一挑眉,倒也没想藏:“诶,仙首大人这不很清楚嘛?有备而来啊!是哪里疏漏了不成?”
肃霜却是继续问道:“一两个人的情绪应该没什么用吧。你们启明教于凡间传教布施,就是为了集聚大量情绪?这些,也多半不会是什么好的情绪吧?”
“是啊。”牧也愁眉苦脸道,“凡间求神拜佛,哪见得会有多少喜事。悲伤、愤怒、仇恨、怨念,来来回回也就这些,吃都吃腻了。仙首是由此推出来的?”
“倒也不是。”肃霜道,“若是凡间收集来的情绪仍然不够,那当如何?杀人积怨自己创造吗?”
“自己创造?”牧也作震惊状,“仙首大人这也忒歹毒了吧?不不不,这可不敢当,我等良民可不敢有仙首大人这般阴邪想法。要我说,仙首大人,您还不如将就将就吃人呢。”
“吃谁?你么?”肃霜上上下下打量他一圈,“行啊。”
“好啊。”牧也笑道。
“西府沉棠外出现了几处灵阵,大量聚攒怨念,据所知,已悄无声息屠了几个村子了,所到之处空空如也,不见一具尸骸。”肃霜站起身来,问道,“教主大人若是闲来无事,明日同我去看看?”
“原来如此。所以仙首大人便怀疑上了我们启明教?可别什么锅都扣啊。”牧也还是笑道,“既然大人这般邀请了,我还怎敢推辞呢?”
肃霜离开后,牧也勉勉强强支起身坐了起来。虽是难以化用天地灵气,但这三天来,好歹还算是恢复了些许。
他沉心静气打坐了一下,勉勉强强将少得可怜的灵力运转了一周天。灵力到底是运转得干涩,刺得他生疼。
他探查了一下自己的浑身经脉。
无奈叹了口气。
这些年好容易灵根才修复的一些,这就又被打回了原形,经脉也有所损伤。
再这么来几遭,自己灵根怕不是得废。
他幻想了一下以后,若是只能靠魔教那套功法修炼……
那真是有相当“光明的”前途。
诶怎么自己喊自己魔教。
明明是启明教。
算了无伤大雅,反正教里也经常魔教魔教叫得顺口……
他们启明教教众多半是灵魔双修。
修灵走是正常的路子,打坐修炼吸纳天地灵气。只是这种方式对他们而言,修炼速度比旁人慢上不少,效果也大打折扣。
至于修魔,则有两套方法。
一种需从他人身上获取灵力。
温和的办法只需要靠近,吸收对方周身散逸的灵力;而激烈的方法——诚如肃霜所说,啃噬撕咬,直至将对方灵力吸食殆尽。
温和的方式终究是杯水车薪,远远无法满足正常修炼需要。而至于后者,他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何等残暴的行径。
是以教中主流方法是以情绪为食。
越是极端的情绪,所蕴含的能量越是充沛。他们在凡间广布教义,收集香火,聚敛凡间众生情绪。作为交换,则是在能力范围内完成一些凡间信徒的祈愿。
只是人间求神拜佛,十有**不会是什么欢喜事。将这些阴郁情绪化为灵力……注定不可能是什么舒坦过程。
得来的灵力多暴虐而难以控制。同时稍有不慎,或是内心不定,则也容易被大量的阴暗情绪反噬。
这种方法,也算得上是刀尖舔血了。
曾经有几个人忍到了极致,终究还是不堪其苦,暗中掳走了数名修士,吸干了灵力,留得几具枯尸,引得整个仙界震动惊惶。
一时,启明教成为了众矢之的,以此闻名于世,被冠以“魔教”之名。魔教教众人人得而诛之,魔教则惨遭天下围剿。牧也也因此有幸与肃霜几番交手。
牧也叹气。
这么说来,被叫做魔教,也算是情有可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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