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那天的雨是凌晨三点开始下的，砸在窗玻璃上噼啪响，像有人拿着小石子不停扔。宋时微躺在床上听着，直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睡着，梦里全是写不完的答题卡，交卷铃响的时候，她手里的笔突然断了。
惊醒时六点半，窗帘缝里透进灰扑扑的光。
她坐起来摸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妈妈往常催起床的消息，只有哥哥半小时前发的“加油”，后面跟了个龇牙的表情。
宋时微扯了扯嘴角，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凉意从脚底窜上来。
客厅静悄悄的，爸妈房间门紧闭着，昨晚回来时他们坐在沙发上翻财经报纸，连头都没抬，只丢下句“正常发挥就行，别给我们丢人”。
她走进厨房，给自己煮了碗面条，打了个鸡蛋。
蛋黄在沸水里浮起来的时候，手机又震了一下，是林妍发来的：“考场见！带了巧克力！” 后面跟了串加油的表情包。宋时微回了个“好”，把面条捞起来，没放太多调料，怕吃坏肚子。
七点十五分，她背着书包出门，雨还没停，不大不小，刚好打湿裤脚。
小区门口停着辆黑色轿车，宋珩摇下车窗冲她笑：“上来，送你去考场。”
“不用了哥，我自己……”
“上来。”宋珩打断她，语气没什么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宋时微拉开车门坐进去，暖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身上的潮气。副驾座位上放着个粉色的文件袋，上面贴着张便签，是哥哥的字：“文具备了双份，准考证在里面。”
“爸妈呢？”她系安全带时随口问了句。
“去公司了。”宋珩发动车子，雨刷器左右摆动，“说等你考完再庆祝。”
宋时微没接话，转头看窗外。
雨丝斜斜地织着，把路边的树浇得发亮，平时拥挤的早高峰，今天居然顺畅得很，好像全城的车都在为考生让路。
她摸出文件袋里的准考证，照片上的自己穿着校服，头发扎得一丝不苟，眼神里带着点紧张，那是半年前拍的。
“别想太多。”宋珩突然开口，“正常考就行，考成什么样哥都请你吃大餐。”
“嗯。”她低头捏着准考证边角，“想吃你上次说的那家火锅。”
“没问题，”他笑了，“点三份毛肚。”
车子在考点门口停下时，雨突然大了起来。
穿红马甲的志愿者举着伞站在路边，看见宋时微下车，立刻有人跑过来：“同学，我送你进去！” 她道谢的声音被雨声吞没，手里的文件袋被护在怀里，一点没湿。
考场门口挤满了人，家长们举着伞站在警戒线外，眼神紧紧盯着走进教学楼的孩子，像一群护崽的老鸟。
宋时微看见林妍在不远处挥手，手里举着块巧克力，包装纸在雨里亮闪闪的。
“时微！”林妍跑过来，头发湿了大半，“你看我妈，非要让我穿红色的，说开门红。” 她扯了扯裙子的下摆，上面绣着大朵的牡丹，“你哥送你来的？”
“嗯。”
“你爸妈呢？”
宋时微往人群里扫了一眼，没看见熟悉的身影，心里反而松了口气：“有事没来。”
“那正好，”林妍剥开巧克力塞给她，“省得听他们唠叨。来，吃块巧克力，补充能量！”
巧克力在嘴里慢慢化开，甜得有点发腻。
宋时微看着周围的考生，大多和她一样，脸上带着点没睡醒的疲惫，手里捏着复习资料，嘴里念念有词。
有个男生紧张得不停跺脚，他妈在旁边不停给他擦汗，纸巾一张接一张地用。
进考场前，宋时微摸出手机，给沈妄发了条消息：“我进考场了。”
他回得很快，只有两个字：“等你。”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把手机关机，放进指定的袋子里，跟着人流走进教学楼。
走廊里铺着红地毯，踩上去软软的，墙上贴着“沉着冷静，细心答题”的标语，字是打印的，规规矩矩，没什么温度。
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时，手心有点冒汗。
她拿出准考证和身份证放在桌角，监考老师正拿着金属探测器来回走，机器偶尔发出“滴滴”的轻响，惊得人心里一紧。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在玻璃上的声音很有规律，像在倒计时。
开考铃响的时候，宋时微深吸了口气。拿到语文试卷的瞬间，她突然不紧张了，手指拂过卷面，油墨的味道很熟悉，和做过的无数张模拟卷没什么两样。
她想起高三这年写过的作文，被老师圈出来的好词好句，想起笔记本上那个画得圆圆满满的太阳。
第一门考得很顺，除了最后一道古诗默写卡了几秒，其他题目都答得很流畅。
交卷的时候，她看见前排的女生手在抖，试卷差点掉在地上。
走廊里挤满了人，大家叽叽喳喳地对答案，声音里有兴奋也有懊恼。宋时微没参与，只是往校门口走，雨小了点，天边透出点淡淡的光。
宋珩的车还停在原来的位置，她拉开车门坐进去，他递过来一瓶温水：“考得怎么样？”
“还行。”
“那就好，”他发动车子，“回家吃饭，阿姨炖了汤。”
家里静悄悄的，爸妈房间的门还是关着的。
宋时微喝着汤，听哥哥讲公司里的趣事，他说有个新来的实习生把咖啡洒在了合同上，吓得脸都白了。
她笑着听着，没提考试的事，也没问爸妈去哪了。
下午考数学，出门时雨又大了起来。
宋珩把她送到门口，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塞给她：“这个，给你。” 是颗用红绳编的小粽子，绳子有点歪歪扭扭，“我昨天编的，辟邪。”
宋时微捏着那颗小粽子，手心暖暖的：“哥，你什么时候会这个了？”
“网上学的，”他挠挠头，“不难。快进去吧，时间差不多了。”
数学考得有点波折，最后一道大题卡了快二十分钟，宋时微看着手表上的指针，心跳得像打鼓。
她深吸了口气，把思路重新理了一遍，突然想起沈妄讲过的解题技巧，试着换了种方法，居然通了。
交卷的时候，她看见旁边的男生把笔摔在了桌子上，眼圈红红的。
走出考场时，雨停了，空气里有种湿漉漉的青草味。
林妍在门口等她，一脸沮丧：“最后那道题你做出来了吗？我连题目都没看懂！”
“做出来了，”宋时微拉着她往校门口走，“可能运气好。”
“你就是厉害！”林妍捶了她一下，“晚上想吃什么？我请客！”
“不了，我哥说回家吃饭。”
“行吧，”林妍撇撇嘴，“明天见！”
宋时微刚走到校门口，就看见爸妈站在不远处，脸色不太好看。
她心里咯噔一下，走过去：“你们怎么来了？”
“刚从公司过来，”妈妈的语气硬邦邦的，“数学考得怎么样？我听李哲妈妈说，这次题目很难。”
“还行。”
“还行是多少分？”爸爸皱着眉，“选择题最后两道对了吗？填空题第三题是不是……”
“爸，”宋时微打断他，“还没考完呢。”
“怎么能不关心？”妈妈提高了音量，周围有人看过来，“这可是高考！一分就能拉开多少人你知道吗？你要是考不上云大，以后……”
“我回去了。”宋时微转身就走，后背挺得笔直。
“宋时微！”妈妈在后面喊，声音里带着怒气，“你这什么态度？我们不是为了你好吗？”
她没回头，脚步越来越快。
走到小区门口时，手机响了，是哥哥打来的：“在哪呢？我买了西瓜。”
“快到了。”她的声音有点发紧。
“怎么了？”宋珩听出不对劲，“爸妈说你了？”
“没有。”
“别理他们，”哥哥的声音很稳，“回来吃西瓜，冰过的。”
推开家门，宋珩正坐在沙发上切西瓜，红色的汁水顺着刀刃往下滴。
他抬头看她：“过来，刚切好的，最甜的那块给你留着。”
宋时微走过去坐下，咬了口西瓜，冰凉的甜意从舌尖漫到心底。
哥哥没再提爸妈的事，只是给她讲网上看到的段子，说有个考生把准考证忘在了出租车上，司机开着车在考点门口绕了三圈才找到人。
“明天还有两门，”他递给她一张纸巾，“考完就解放了。想去哪玩？哥带你去。”
“想去海边。”
“行，”他点头，“等成绩出来就去，住那种带阳台的民宿，早上能看日出。”
第二天的雨下得断断续续，考文综的时候，宋时微旁边的女生一直在咳嗽，纸团扔了满满一垃圾桶。
她忍着分心，把最后一道大题答完时，还有十分钟才交卷。
她检查了一遍答题卡，确认没填错准考证号，突然觉得很平静，好像心里压了很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最后一门是英语，听力播放的时候，窗外的雨突然停了。
宋时微听着耳机里的对话，笔尖在试卷上沙沙地写着，阳光透过云层照进来，在试卷上投下一小块光斑。
交卷铃响的那一刻，整个考场都沸腾了。
有人把笔扔到了天上，有人趴在桌子上哭，有人互相拥抱，声音里全是释放后的兴奋。
宋时微慢慢收拾着东西，把笔和橡皮放进笔袋，动作很慢，像在跟这三年告别。
走出考场时，阳光刺眼得很。
林妍冲过来抱住她，声音里带着哭腔：“结束了！时微，我们解放了！”
宋时微拍了拍她的背，眼眶有点热。
周围全是欢呼的人群，家长们举着花束，学生们互相抛着试卷，纸屑在阳光下飞，像一群白色的蝴蝶。
她拿出手机开机，收到好多消息，林妍的，哥哥的，还有沈妄的。
他说：“在考点门口的梧桐树下等你。”
宋时微往那边走，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她看见沈妄站在树下，穿着干净的白T恤，手里拿着瓶矿泉水，眼神亮得惊人。
“考完了。”他朝她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嗯，考完了。”宋时微看着他，突然觉得，那些曾经让她紧张到失眠的事，那些爸妈的期待和指责，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
风穿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空气里有种夏天独有的味道，混合着阳光、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宋时微深吸了口气，觉得胸口从来没有这么开阔过。
她知道，成绩出来后可能还会有一场风暴，爸妈的脸色或许依旧难看，但那又怎么样呢？她已经尽了力，跑完了这场漫长的马拉松。
“去吃冰淇淋吗？”沈妄问，手里的矿泉水瓶被捏得微微变形。
“好啊，”宋时微笑起来，“要草莓味的。”
两人并肩往路口走，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偶尔碰到一起，又赶紧分开。
宋时微想起哥哥说的海边，想起自己想开的甜品店，想起沈妄说想做律师的眼神，突然觉得，未来好像充满了光亮，哪怕前面还有风雨，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路过便利店时，沈妄买了两支草莓味的冰淇淋，递了一支给宋时微。
冰甜的味道在嘴里化开时，她抬头看了眼天空，蓝得像块刚洗过的布，白云慢悠悠地飘着，一切都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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