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分那天的空气像凝固了的果冻，闷得人喘不过气。
客厅里的落地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敲在宋时微的神经上，她攥着手机的手心全是汗，屏幕上的查分入口页面刷新了三次，还是停留在加载中。
“磨磨蹭蹭干什么？”妈妈贺秋坐在沙发上，手里的茶杯重重磕在茶几上，“早查晚查不都那样？要是连南大线都够不上，看你以后怎么办。”
宋时微没说话，指尖在屏幕上又点了次刷新。
旁边的爸爸宋枕突然站起来，背着手在客厅里踱步，皮鞋跟敲着地板，发出沉闷的声响：“我已经托人问过了，今年题简单，分数线肯定要涨。你要是考不到680以上……”
“爸。”宋珩从厨房端着切好的哈密瓜出来，把盘子往茶几上一放，“查分呢，少说两句。”
贺秋白了他一眼：“你就惯着她！等成绩出来不够丢人现眼的……”
话没说完，宋时微的手机突然“叮”地响了一声，屏幕上的页面跳了出来。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手指已经划过了验证框。
总分那一栏的数字刺得人眼睛发疼——736。
后面跟着的全市排名更扎眼：14。
宋时微愣住了，手指在屏幕上反复划动，确认没看错。
比她模考的最好成绩还高了十分，这个数别说青大，全国第一的云大都稳了。
“多少？”宋珩凑过来，声音里带着笑意，“736？可以啊小面团，超水平发挥了！”
宋时微还没来得及笑，贺秋已经凑过来看，眉头却越皱越紧：“736？去年云大在咱们省的录取线都698了，你这才高多少？全市14有什么用？前几年阮遇晴考了全市第一，人家直接被云大录取了……”
“妈！”宋时微猛地抬头，声音发颤，“736分，够上云大了！”
“有什么用？”贺秋的声音陡然拔高，“别人提起宋家的孩子，只会问你是不是上了云大！你哥哥当年就是云大的，你凭什么不行？肯定是英语没考好，我早说让你报补习班……”
“够了。”宋枕突然开口，脸色阴沉得吓人，他手里的手机屏幕亮着，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消息，“这点分数有什么值得得意的？公司都快完了，以后家里能不能供你上学都不一定。”
“公司怎么了？”宋珩皱起眉。
宋枕没回答，只是狠狠瞪了宋时微一眼：“要不是为了给你们俩攒学费，我能冒风险投那个项目？现在倒好，钱全被套住了，银行那边还催得紧……”
贺秋的脸色瞬间变了：“你说什么？钱套住了？那我们……”
“别吵了！”宋枕烦躁地打断她，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就往外走，“我去公司看看，你们在家等着。”
门“砰”地一声关上，客厅里只剩下落地钟的滴答声。
贺秋瘫坐在沙发上，嘴里念念有词：“怎么会这样……那可是我们全部的积蓄……”
宋时微站在原地，手里的手机还亮着，736分的数字像个笑话。她突然觉得很累，比高考那天做最后一道数学题时还累，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别听他们的。”宋珩走过来，把她手里的手机拿开，塞给她一块哈密瓜，“736分，很厉害。想去哪所大学，哥都支持你。”
“可是公司……”
“公司的事有我呢。”宋珩的语气很稳，眼神里带着让人安心的笃定，“爸就是急昏了头，天塌不下来。你先想想填志愿的事，想去学什么专业？”
宋时微咬了口哈密瓜，甜丝丝的味道压不住心里的涩：“我想报食品工程，以后……”
“想开店就去学。”宋珩打断她，拿起她的手机，点开志愿填报指南，“南大的那所大学，食品专业很厉害，我帮你查查分数线。”
贺秋突然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学什么食品？能当饭吃吗？现在家里什么情况你不知道？还想着那些不切实际的……”
“妈，”宋珩的声音冷了下来，“时微的分数够上任何一所大学，她想学什么是她的自由。家里的事我会处理，不用她操心。”
“你处理？你怎么处理？”贺秋激动地站起来，“你刚进公司多久？现在资金链断了，银行天天打电话，你能变出钱来吗？”
宋珩没说话，只是拿起手机走到阳台，拨通了一个号码。
宋时微看着他的背影，他站得笔直，即使在打电话，肩膀也没垮下来，像棵能挡风的树。
客厅里又安静下来，落地钟的声音格外清晰。
贺秋坐在沙发上抹眼泪，嘴里反复念叨着“怎么办”，宋时微坐在旁边，手里的哈密瓜渐渐不甜了。
她想起高三那些熬到凌晨的夜晚，想起哥哥编的歪歪扭扭的小粽子，想起沈妄在梧桐树下等她的样子，突然觉得，736分带来的喜悦，好像被什么东西稀释了，只剩下沉甸甸的疲惫。
宋珩打完电话回来时，脸上没什么表情：“我联系了几个同学，看看能不能先凑点钱周转。志愿的事你别管了，我帮你查好学校和专业，你只管填。”
“哥……”
“没事。”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像小时候一样自然，“你考得这么好，该高兴才对。等这事过去了，哥还带你去海边，说话算话。”
宋时微点点头，眼眶有点热。
窗外的天渐渐暗了，路灯亮起来，在地上投下暖黄的光。
她知道，家里的风暴还没过去，爸妈的脸色或许还要难看很久，但此刻哥哥的话像颗定海神针，让她心里踏实了不少。
她拿起手机，点开和沈妄的聊天框，敲了行字：“我考了736分。”
沈妄回得很快，发来一个跳起来的小人表情包，后面跟着一大串感叹号：“太厉害了！恭喜你！”
宋时微看着那个表情包，突然笑了，嘴角的弧度慢慢变大。
或许生活总有乱七八糟的事，但至少这一刻，她为自己考出的分数，为那些没被辜负的努力，感到了实实在在的开心。
客厅里的落地钟又响了一声，宋珩正在厨房给她热牛奶，玻璃杯碰撞的声音很轻。
宋时微看着手机屏幕上沈妄发来的“等你填完志愿，请你吃草莓蛋糕”，突然觉得，不管接下来有多少风雨，她好像都能扛过去。
毕竟，她已经跑赢了那场最重要的马拉松，而身边，还有愿意为她撑伞的人。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的空气像浸了水的棉絮，又沉又闷。
爸爸宋枕早出晚归，回来时总是一身酒气，眉头拧成个解不开的结；妈妈贺秋则像变了个人，不再对着宋时微念叨分数，却总在她路过时偷偷打量，眼神里藏着宋时微读不懂的盘算。
公司的事没有任何好转，偶尔能听到爸爸在书房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语气里的焦躁，“再宽限几天”“一定能周转开”之类的话像针一样扎进宋时微耳朵里。
她几次想问哥哥宋珩情况，却总被贺秋打断：“小孩子家家别管大人的事，你哥在学校忙，别打扰他。”
直到周五傍晚，宋时微放学回家，刚走到楼下就看见辆黑色迈巴赫停在单元门口，车牌号是连号的，在夕阳下闪着冷光。
她心里咯噔一下，刚进家门就被客厅的景象惊住了——沙发上坐着个陌生男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手指上戴着块看起来就很贵的手表，正漫不经心地翻着爸爸递过去的公司资料。
“时微回来啦？”贺秋脸上堆着她从没见过的热络笑容，拉着她往男人面前走，“快叫周总，这是周明宇周总，以后就是……就是咱们家的朋友了。”
宋时微僵在原地，指尖冰凉。
周明宇抬起头，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圈，带着审视的意味，嘴角勾起个公式化的笑：“宋小姐，久仰。”
“什么意思？”宋时微的声音发颤，她看向爸爸，“他来干什么？”
宋枕清了清嗓子，避开她的目光：“周总是……是来帮咱们公司的。时微，快谢谢周总。”
“帮？”宋时微猛地看向贺秋，“你们让他怎么帮？”
贺秋的笑容僵了一下，拉着她的手紧了紧：“小孩子别问那么多，去给周总倒杯茶。”
“我不！”宋时微猛地甩开她的手，后退半步，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突然想起查分那天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我是不是只是你们联姻的牺牲品？”当时爸妈骂她胡说八道，可此刻客厅里的气氛，周明宇那毫不掩饰的打量，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来，让她从头凉到脚。
“你们要我嫁给他？”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就为了公司那点钱？”
“时微！”宋枕猛地拍了下茶几，杯子里的水晃出来，“胡说什么！周总和咱们家是世交，只是……只是觉得你俩合适，先处处看。”
“合适？”周明宇突然笑了，放下手里的资料，身体前倾，“宋小姐，明人不说暗话。你嫁给我，周氏注资五千万，保宋家公司度过难关。你考了736分，是个聪明姑娘，该知道这笔交易很划算。”
“交易？”宋时微觉得天旋地转，扶着身后的鞋柜才站稳，“所以我考多少分都没用，反正最后都是要被你们卖掉的？”
“什么叫卖？”贺秋的声音也尖锐起来，“我们是为了你好！周总年轻有为，你嫁过去是享福！再说了，要不是为了供你上学，你爸能冒这么大风险吗？现在让你帮家里一把怎么了？”
“帮？”宋时微笑了，眼泪却掉得更凶，“用我的一辈子帮吗？”
她突然想起哥哥说的“想去哪所大学都支持你”，想起沈妄在梧桐树下说的“等你”，想起自己偷偷规划的未来——去云大读食品工程，周末和沈妄去图书馆，毕业开家小小的甜品店，橱窗里摆着草莓味的蛋糕。
这些画面此刻碎得像玻璃碴，扎得她心口疼。
“我不嫁。”她一字一顿地说，转身就往房间跑。
“宋时微！”宋枕在后面吼，“你敢踏出这个门试试！”
她没回头，猛地拉开房门冲进去，反手锁死，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客厅里的争吵声隔着门板传过来，模糊不清，却字字句句都像刀子。
原来她那天没说错，自己真的只是个牺牲品。
考736分和考376分没区别，反正最后都是要被打包卖掉的。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沈妄发来的：“志愿填好了吗？晚上出来吃草莓蛋糕？”
宋时微看着那行字，手指悬在屏幕上，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
她该怎么说？说自己刚被父母卖掉了？说那个约定好的草莓蛋糕可能永远吃不上了？
眼泪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片水渍。她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止不住地发抖，像只被雨淋湿的小兽。
窗外的天彻底黑了，房间里没开灯，只有手机屏幕亮着，映出她苍白的脸。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哥哥，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妄。
或许她从一开始就不该抱有期待，不该觉得736分能改变什么。
在父母眼里，她从来都不是宋时微，只是个能为宋家换取利益的工具。
客厅里的声音渐渐小了，大概是周明宇走了。宋时微还是没动，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任由黑暗将自己吞没。
手机又震了几下，是沈妄发来的消息，问她怎么了。
她拿起手机，想回复，却发现连“没事”两个字都打不出来。
最后只是按灭屏幕，把自己缩成一团，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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