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妄站在家门口,钥匙插在锁孔里,却迟迟没有转动。
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黑暗笼罩下来,只有门缝底下透出的一线光亮证明家里有人。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还残留着白天见到宋时微时那种奇异的悸动。那抹红色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像黑暗中的一点火星。
钥匙转动的声音格外刺耳。门开的瞬间,一阵女人的呻吟和男人的喘息声从主卧方向传来,夹杂着床板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沈妄的手指僵在门把上,胃里翻涌起一阵恶心。
他轻轻关上门,尽量不发出声音。客厅里一片狼藉——啤酒瓶东倒西歪,烟灰缸里的烟头堆成了小山,茶几上还有几个用过的避孕套包装。
沈妄面无表情地跨过这些障碍,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主卧的门没关严,里面传来父亲沈国明粗重的喘息和不堪入耳的脏话。
沈妄加快脚步,却在经过时不小心踢到了一个空酒瓶。玻璃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
"谁?!"沈国明的声音骤然停下,接着是床垫弹簧的响动。
沈妄僵在原地,心跳如擂。
片刻后,主卧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动静,还夹杂着女人做作的笑声。
他松了口气,迅速闪进自己的房间,轻轻锁上门。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桌和一个衣柜。
墙壁上贴满了旧报纸——不是为了装饰,而是为了遮盖墙上的裂缝和血迹。
沈妄把书包扔在床上,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和打火机。他打开窗户,点燃烟,深深吸了一口。
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又被缓缓吐出。沈妄盯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白天。
宋时微的红裙子,她走路时微微扬起的下巴,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发丝...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反复播放,像一部老电影。
主卧的声音越来越大,床板撞击墙壁的节奏透过薄薄的墙板传来。
沈妄猛吸一口烟,试图用尼古丁麻痹自己。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声音——自从母亲死后,父亲带回家的女人就没断过。
有时候是妓女,有时候是酒吧认识的陌生女人,甚至还有邻居家的寡妇。
香烟燃到尽头,烫到了手指。沈妄甩掉烟头,关上窗户。
他坐在床边,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翻到画满红裙子的那一页。
指尖轻轻抚过那些线条,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那个遥不可及的女孩。
"啊——!"一声尖锐的女人惨叫突然划破夜空。
沈妄的手一抖,笔记本掉在地上。
紧接着是父亲的怒吼和什么东西砸在墙上的闷响。一下,两下,三下...沈妄机械地数着,身体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臭婊子!敢咬我?!"沈国明的声音里充满了暴怒。
又是一阵击打声和女人的哭求。沈妄捂住右耳,那里开始传来尖锐的耳鸣。
这种耳鸣他再熟悉不过了——每次父亲施暴时,他的右耳就会这样。
耳鸣越来越响,像一根烧红的铁丝捅进耳道。
沈妄的呼吸变得急促,眼前浮现出八岁那天的画面——
那天母亲刚去世三个月,父亲喝得烂醉回家。小沈妄忍不住顶了一句嘴,下一秒就被揪住衣领拖到客厅。
沈国明的大手左右开弓,耳光像雨点一样落在他脸上。
他记得自己当时数到第十七下时,右耳突然"噗"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破了,然后世界就安静了一半。
"我让你咬!贱货!"父亲的咆哮把沈妄拉回现实。
女人的哭声已经变成了微弱的呜咽,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沈妄盯着自己的双手,它们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但八岁那天的记忆像一堵墙,把他牢牢钉在原地。
主卧的门被猛地踹开,沉重的脚步声向客厅移动。
沈妄屏住呼吸,听到冰箱门被拉开的声音,然后是啤酒罐被捏扁的脆响。
"滚!别让我再看见你!"沈国明吼道。
接着是女人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和门被甩上的巨响。
客厅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电视机被打开的声音和父亲粗重的呼吸。
沈妄等了一会儿,确定父亲不会来找他麻烦后,才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笔记本。
纸页上多了几道皱褶,那些红裙子的线条被扭曲了,就像他的人生。
他小心翼翼地把笔记本塞回书包最底层,然后从床底下拖出一个铁盒。
里面装着一些零钱、几包烟和母亲唯一的一张照片——那是她怀孕四个月时拍的,肚子刚刚显形,笑容温柔而疲惫。
照片的边缘已经泛黄卷曲,上面有几处暗红色的痕迹,可能是血迹。
沈妄用拇指轻轻摩挲着母亲的脸,喉咙发紧。
他记得母亲跳楼那天早上,还给他做了最喜欢的煎饼。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转身走向阳台。
六个月的胎儿和母亲一起摔成了肉泥。
警察说她是头朝下着地的,当场死亡。
父亲当时在赌场,接到消息后喝得烂醉,回家就把客厅砸了个稀巴烂。
沈妄把照片放回铁盒,塞回床底。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
耳鸣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右耳熟悉的、永久的寂静。
医生说他的右耳鼓膜穿孔严重,已经无法修复。
但沈妄知道,真正毁掉他听力的不是那十七个耳光,而是耳光之后日复一日的暴力与忽视。
客厅里的电视声越来越大,沈国明似乎又喝多了,开始跟着电视里的足球比赛大喊大叫。
沈妄翻了个身,把枕头压在头上,试图隔绝那些噪音。
但即使如此,他依然能感觉到那种震动——父亲跺脚时地板传来的震动,酒杯砸在墙上时的震动,还有他自己心跳过速时胸腔里的震动。
在这样的时候,沈妄会特别想念母亲。不是那个跳楼的、怀孕的母亲,而是更早以前的,会给他讲故事、唱歌哄他睡觉的母亲。
那时候父亲虽然也酗酒,但至少不会动手打人。
枕头下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沈妄拿出来看,是同班同学发来的作业信息。
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突然鬼使神差地在搜索栏输入"宋时微钢琴比赛"。
几条最新的新闻跳出来,配图是宋时微穿着黑色礼服在钢琴前的照片。
她看起来和白天很不一样——更加正式,更加...符合一个豪门千金该有的样子。
但沈妄还是更喜欢她穿红裙子时的模样,那种张扬的、不受束缚的感觉。
他保存了其中一张照片,设置为手机壁纸。屏幕上的宋时微微笑着,仿佛在看着他。
沈妄用指尖碰了碰她的脸,然后迅速锁屏,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一阵羞耻。
客厅里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接着是父亲醉醺醺的咒骂。
沈妄把手机塞到枕头下,闭上眼睛。明天还要上学,也许能再见到她...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的一丝微光,支撑着他慢慢沉入睡眠。
在梦里,没有父亲的怒吼,没有女人的惨叫,只有一抹红色的身影,在阳光下自由地奔跑。
凌晨三点十七分,沈妄猛地睁开眼睛。
梦里的惨叫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他伸手摸了摸右耳,确认助听器已经取下。
窗外月光很亮,照在斑驳的墙纸上,像泼了一层冷水。沈妄坐起身,床单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客厅里传来父亲如雷的鼾声,间或夹杂几句醉酒的呓语。
沈妄轻手轻脚地下床,生怕弄出一点声响。他拉开窗帘,推开窗户,九月的夜风带着凉意灌进来,吹散了梦魇的余韵。
城市的夜空难得能看到星星。沈妄仰着头,数着那些微弱的光点。
一颗,两颗,三颗...他记得母亲说过,人死了会变成星星。
不知道母亲是哪一颗,也不知道那个未出世的妹妹有没有变成星星。
同一时刻,城市另一端76层的高空公寓里,宋时微赤脚站在落地窗前。
她刚刚结束三个小时的钢琴练习,手指还残留着琴键的触感。比赛在即,贺秋对她的要求越发严格,连凌晨的时间都不放过。
宋时微揉了揉酸痛的手腕,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
从这个高度看下去,整座城市像一张铺开的电路板,路灯是发光的节点,车流是流动的电流。
她忽然很想知道,那些亮着灯的窗户后面,都是什么样的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会不会有人和她一样,在这个时间看着夜空?
沈妄打了个喷嚏,夜风太凉了。他关上窗户,看了眼手机——凌晨三点二十六分。再过三个小时就得起床去学校。
他躺回床上,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脑海中却浮现出宋时微的样子。
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也醒着...
这个念头让沈妄自己都觉得可笑。
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连仰望的都不是同一片天空。
闹钟响起时,沈妄感觉自己刚睡着不久。他挣扎着爬起来,头重得像灌了铅。
卫生间里,他用冷水狠狠搓了把脸,抬头时镜子里的少年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
父亲还在熟睡,客厅里酒气熏天。
沈妄轻手轻脚地绕过满地狼藉,从冰箱里拿出三明治,囫囵塞进嘴里。出门前,他看了眼母亲的遗照,轻轻说了句"我走了"。
清晨的街道安静得出奇。沈妄双手插兜,耳机塞在右耳里,放着不知名的摇滚乐。
左耳依然寂静,这种不对称的听觉体验他已经习惯了。
转过街角时,一辆黑色迈巴赫从他身边缓缓驶过,车窗贴着深色膜,但前窗没关严,隐约能看到司机的侧脸。
沈妄本不会在意,直到他看见后座那个熟悉的身影——宋时微。
她今天穿着校服,黑白相间的外套衬得皮肤格外白皙。
车窗只开了一条缝,但足够沈妄看清她低头看手机的侧脸,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小的阴影。
更让他心跳加速的是,宋时微身边坐着一个年轻男子,二十岁上下,穿着休闲西装,长相与她有七分相似。
"微微,把这个带上。"男子从纸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你最爱吃的马卡龙,昨天刚从巴黎空运来的。"
宋时微接过盒子,嘴角扬起一个笑容:"谢谢哥。不过妈说了,比赛前不能吃甜食。"
"就吃一个,她不会知道的。"男子——显然是她哥哥——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亲昵又宠溺,"比赛加油,我今天有课,不能去现场了。"
"没关系,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比赛。"宋时微把盒子塞进书包,语气轻描淡写,但沈妄注意到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子。
红灯亮起,豪车停在路口。沈妄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假装系鞋带,只为多看她几秒。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在车窗上,斑驳的光影在宋时微脸上跳动,像一幅活的油画。
"少爷,您又给小姐带零食?"前座的司机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责备,"夫人知道了又要说您了。"
被叫做宋珩的年轻男子耸耸肩:"张叔,你就当没看见。微微压力太大了,需要吃点甜的。"
宋时微小声抗议:"我已经十七岁了,不是小孩子..."
"在我眼里你永远是小不点。"宋珩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记得第一次带你上学时,你才这么高——"
他比划了一个高度,"哭得稀里哗啦的,非要我陪你进教室。"
"那都是十三年前的事了!"宋时微红了脸,作势要打他。
绿灯亮起,豪车缓缓启动。
沈妄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车驶离视线。宋时微的笑容,她哥哥宠溺的眼神,还有那个精致的马卡龙盒子...这一切都离他的生活太远了。
沈妄继续往前走,路过一家便利店时,他停下来看了看橱窗里的甜点——最贵的也不过六十块钱一盒,塑料包装,颜色艳俗得可疑。
他想象着宋时微吃的马卡龙会是什么味道,一定是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就像她给人的感觉一样。
转过两个街区,周围的建筑逐渐变得破旧。
沈妄路过一家当铺,门口站着几个衣衫褴褛的醉汉;再往前走是家麻将馆,大清早就传出洗牌的哗啦声。
这是沈妄熟悉的世界——肮脏、嘈杂、充满汗臭和烟酒气。
突然,那辆黑色迈巴赫再次出现在视野里,正从对面车道驶来。
沈妄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目光追随着车窗。这一次,车窗完全关上了,只能隐约看到宋时微的轮廓。
车子驶过一处水洼,泥水溅起,沈妄本能地后退一步,却还是被溅到了裤脚。
豪车没有丝毫停顿,很快消失在街角。沈妄低头看着裤脚上的泥点,突然觉得好笑。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她坐在豪车里,他站在泥泞的路边;她吃空运来的马卡龙,他啃隔夜的冷三明治;她有宠她的哥哥,他有酗酒家暴的父亲...
学校就在眼前了。
沈妄在校门口的公共卫生间洗了把脸,把裤脚上的泥点尽量擦干净。
镜中的少年脸色苍白,黑眼圈明显,只有那双眼睛还带着一丝光亮——那是想起宋时微时才有的光亮。
早自习的铃声响起,沈妄快步走向教室。
路过高三教学楼时,他忍不住抬头看向三楼最东侧的窗口——那是高三(1)班的位置。
也许宋时微正坐在那里,也许她今天请假去比赛了...无论如何,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两层楼的高度,更是两个无法跨越的世界。
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
沈妄刚放下书包,前座的陈浩就转过身来:"喂,你听说了吗?宋时微今天请假去参加那个国际钢琴比赛了,据说赢了能直接保送茱莉亚音乐学院。"
沈妄的手指微微一顿:"哦。"
"你昨天不是对她挺感兴趣的吗?"陈浩挤眉弄眼,"别想了,人家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她哥宋珩你知道吧?宋氏集团的太子爷,去年刚上大学就开始接手家族生意了..."
沈妄翻开课本,假装没听见。
但那些信息还是钻进了他的耳朵——宋氏集团,太子爷,国际比赛,茱莉亚音乐学院...每一个词都在提醒他,那个穿红裙子的女孩有多么遥不可及。
第一节课是数学。
沈妄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但黑板上的公式总是变成宋时微的侧脸,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她睫毛上的样子。
他摸出手机,看了眼早上偷偷保存的照片——宋时微在钢琴前微笑的样子。
那是公众场合下的她,完美无瑕的豪门千金,与车窗后那个会为哥哥的马卡龙而笑的女孩似乎有些不同。
午休时分,沈妄独自坐在操场边的梧桐树下。
九月的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掏出笔记本,翻到画满红裙子的那一页,轻轻抚平上面的皱褶。
然后,在空白处,他小心翼翼地画下了今天早上看到的场景——车窗后的侧脸,阳光下的睫毛,还有那个他没尝过但能想象出味道的马卡龙盒子。
这是他的秘密,是他灰暗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彩色片段。
沈妄合上笔记本,抬头看向天空。同样的天空下,宋时微可能正在某个豪华音乐厅里演奏,而她永远不会知道,有个男生在城市的另一端,把她当作生命中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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