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三点，宋时微准时出现在林妍家胡同口。
林妍穿着件鹅黄色T恤站在门口等她，扎着高马尾，脸上是久违的鲜活气色，看到宋时微的车，雀跃地挥了挥手。
“你今天状态真好。”宋时微降下车窗，笑着打量她。
“那是，”林妍拉开车门坐进来，眼睛亮晶晶的，“毕竟是要见老同学的人，总不能还像前阵子那样蔫蔫的。”
两人直奔市中心的商场。
林妍在一家连衣裙专柜前挑了很久，最终选了条浅紫色的雪纺长裙，领口缀着细碎的珍珠，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
宋时微看着她在试衣镜前转圈的样子，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高中时那个爱笑的小姑娘。
“你不买一条吗？”林妍回头问她。
宋时微摆了摆手：“我衣柜里还有没拆封的，不用买了。”她今天穿了件简约的白色衬衫和卡其色阔腿裤，低调又不失质感，只是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的腕表，不经意间还是泄露出她的底气。
买完裙子，离约定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宋时微开车载着林妍慢慢往青藤餐厅晃，路过高中校门时，两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门口的香樟树长得更茂盛了，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嬉笑着跑过，像极了当年的她们。
“还记得吗？你当年总嫌这树挡着教学楼的阳光。”林妍笑着说。
“可不是，”宋时微也笑了，“结果毕业那天，你抱着树干哭了半天，说以后再也闻不到这香味了。”
往事像被风吹起的书页，哗啦啦翻过，带着点泛黄的暖意。
青藤餐厅在老城区的巷子里，是家颇有格调的私房菜馆。
宋时微把车停在巷口的停车位，和林妍并肩往里走。
包厢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喧闹声隔着门都能听见。
推开门的瞬间，所有目光都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短暂的安静后，有人率先喊出了她们的名字：“宋时微！林妍！”
宋时微微笑着点头打招呼，目光快速扫过全场。
包厢很大，摆了三张大圆桌，有人穿着名牌西装，手腕上戴着金劳力士，唾沫横飞地聊着股市行情；有人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局促地坐在角落，手里紧紧攥着手机；还有几个女生围着桌子补妆，讨论着最新款的包包和化妆品。
层次分得格外明显，却又奇异地共处一室。
班长热情地迎上来：“可算来了！就等你们俩了！”他把她们领到主桌，“这边坐，都是当年玩得好的。”
主桌坐着的大多是如今混得风生水起的人。
做房地产的张磊，开传媒公司的李娜，还有在政府部门任职的王浩，一个个西装革履，谈吐间满是成功人士的自信。
看到宋时微，张磊眼睛一亮：“时微，听说你现在做甜品店做得挺大？都开连锁了？”
“还行，小本生意。”宋时微淡淡一笑，没多做解释。
她不想太高调，可桌上那瓶被侍者小心翼翼打开的82年拉菲，还有旁边放着的几条软中华，显然是为她这样的“成功人士”准备的。
席间的话题大多围绕着“生意”“人脉”“资源”。
有人炫耀自己刚换的豪车，有人抱怨今年的税收太高，有人不动声色地递着名片。
林妍不太适应这样的氛围，悄悄往宋时微身边靠了靠，小声说：“还是咱们俩待会儿吃甜品自在。”
宋时微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渐渐热络起来。有人提议：“光喝酒多没意思，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满堂附和。
有人找来一个空酒瓶，放在桌子中间：“转瓶子，瓶口指到谁，谁就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瓶子在桌面上旋转起来，发出轻快的嗡鸣。
宋时微靠在椅背上，看着那只旋转的瓶子，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好像很多年前，她们也在教室里这样玩过，只是那时的真心话单纯得可笑，大冒险不过是去隔壁班喊一声“我喜欢你”。
瓶子慢慢停下，瓶口对准了角落里那个穿着白T恤的男生——是当年的学习委员，听说现在在一家小公司做文员。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众人起哄。
男生涨红了脸，小声说：“真心话。”
“当年暗恋过谁？”有人立刻抛出了问题。
男生的目光下意识地瞟向李娜，又飞快地移开，声音细若蚊蝇：“没……没有。”
哄笑声更大了。
李娜端着酒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没说话。
瓶子再次旋转起来，这一次，稳稳地停在了宋时微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带着好奇和探究。
有人迫不及待地问：“宋时微，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宋时微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沉吟片刻，抬眸笑道：“真心话吧。”
话音刚落，坐在对面的李娜立刻来了精神，放下手里的补妆镜，挑眉问道：“那我可问了啊——时微，你最讨厌哪种类型的男生？”
这个问题不算尖锐，却足够勾起所有人的兴致。
毕竟当年宋时微在学校里是公认的女神，追她的男生能从教室排到校门口，谁都想知道她的“雷区”在哪里。
宋时微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随意地扫过全场，语气清淡却清晰：“嗯……首先是太高冷的。”
她顿了顿，像是在认真回忆：“那种半天憋不出一句话，你跟他说十句，他顶多回个‘嗯’‘哦’的，感觉像是在跟木头桩子说话，特没劲。”
话音刚落，隔壁包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像是有人被酒呛到了，还夹杂着杯盘轻响。
这边包厢的人愣了一下，随即又被宋时微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宋时微没在意隔壁的动静，继续说道：“然后是嗜酒的。”她皱了皱眉，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尤其是那种一喝酒就没分寸，要么耍酒疯要么说胡话的，看着就烦。”
隔壁的咳嗽声恰好停了。
主桌有人笑着接话：“这就俩了？还有吗？”
宋时微想了想，补充道：“还有就是……做事不直接，总爱扭扭捏捏的。”她指尖在杯沿划了一圈，语气里带了点漫不经心，“有话不说，有事不做，偏偏喜欢藏着掖着，让人猜来猜去，累得慌。”
隔壁包厢里，沈妄正拿着钢笔的手顿在文件上。
他面前坐着的原告方代表刚说完案情细节，见他半天没反应，忍不住问：“沈律师？您没事吧？刚才是不是呛着了？”
沈妄缓缓收回目光，喉间还残留着刚才被红酒呛到的涩意。
他放下钢笔，拿起桌上的温水喝了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没事。”
只是那双放在桌下的手，指节微微泛白——刚才宋时微说“高冷”时，他刚好喝了口酒；说“嗜酒”时，他下意识地把酒杯往旁边推了推；等听到“扭扭捏捏”四个字，他握着水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
原告方代表没察觉他的异样，继续说着：“……所以我们觉得，下周的调解方案可以再压一压，毕竟对方的证据链还有漏洞……”
沈妄“嗯”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墙壁的方向。
隔壁的喧闹声隐约传来，他甚至能想象出宋时微说那些话时的样子——大概是微微扬着下巴，眼神清亮，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傲气，像极了高中时她站在领奖台上发言的模样。
他忽然想起自己高中时，确实总被同学说“高冷”。
原来在她眼里，这些都成了“讨厌”的理由。
沈妄拿起钢笔，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安静的包厢里格外清晰。
他垂下眼帘，掩去眼底复杂的情绪，轻声说：“方案我看过了，没问题。下周的调解，我会准时到。”
瓶子再次转动，指针又一次稳稳地停在宋时微面前。
包厢里顿时响起一阵起哄声，李娜笑得不怀好意：“时微，看来今天这运气是绕着你转了——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宋时微指尖在桌沿敲了敲，这次没犹豫：“真心话。”
“那我可敢问了啊。”张磊往前凑了凑，眼里闪着八卦的光，“上学时候或者现在，有没有那种……让你特别想‘睡’的人？”
这话问得直白又露骨，角落里几个内向的同学都红了脸，林妍也悄悄拽了拽宋时微的袖子，像是怕她难堪。
宋时微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她端起茶杯抿了口，睫毛垂着，遮住眼底的情绪。
片刻后，她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轻轻点了点头。
“哇哦——”包厢里瞬间炸开了锅，“是谁是谁？”“肯定是个帅哥吧！”“快说说，是咱们班的吗？”
众人七嘴八舌地追问，连角落里那个一直沉默的学习委员都忍不住抬起了头。
宋时微放下茶杯，指尖在杯沿上轻轻划了一圈，目光扫过喧闹的人群，语气淡然：“你们问的是‘有没有’，我已经回答了。”
她顿了顿，挑眉看向张磊：“至于‘是谁’——这得算另一个问题了吧？”
这话堵得恰到好处，既没直接拒绝，又保留了余地。
张磊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行！时微还是这么厉害，一句话就把我们堵回去了！”
李娜也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别追着问了，人家时微肯定有自己的小秘密。”
喧闹渐渐平息，瓶子再次被转起来，话题很快转移到了其他人身上。林妍凑到宋时微耳边，小声问：“真的有啊？是谁啊？我认识吗？”
宋时微侧头看她，眼底带着点促狭的笑意：“秘密。”
林妍撇了撇嘴，却也没再追问。
她看着宋时微脸上那抹若有似无的红晕，忽然觉得，她的心里，藏着的故事或许比她想象中要多得多。
而隔壁包厢，沈妄刚签完最后一份文件，准备起身离开。
走廊里隐约传来的喧闹声中，似乎夹杂着宋时微的名字，还有一句模糊的“想睡的人”。
他脚步顿了顿，握着文件袋的手指微微收紧。
灯光落在他的侧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没人看得清他眼底的情绪。
助理走过来：“沈律师，我们可以走了。”
“嗯。”沈妄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只是那脚步，似乎比来时慢了些。
只是那杯没喝完的红酒，直到散场都没再碰过。
同学聚会散场时，夜色已经浸满了老城区的巷子。
宋时微送林妍到胡同口，看着她被等候的家人接走，才转身坐进车里。
车载音响放着舒缓的蓝调，她却没什么心思听。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真心话环节的片段，尤其是那句“有想睡的人”——说出口时坦荡，此刻独处却莫名有些发烫。
手机在副驾震动了一下，是助理发来的消息：“宋总，苏星眠那边刚把欠款打到林妍账户上了，法院那边也通知，下周一开始执行刑期。”
宋时微指尖在屏幕上敲了个“好”，心里那块悬了许久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林妍的事尘埃落定，她在这座城市也没什么牵挂了。
总部那边催了好几次，青柏市的新项目还等着她回去敲定。
她点开通讯录，找到那个备注为“沈妄”的号码。指尖悬在拨号键上顿了顿，终究还是按了下去。
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起，那边传来沈妄低沉的嗓音，带着点刚从忙碌中抽离的微哑：
“喂？”
“是我，宋时微。”她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轻轻收紧，“林妍的案子结束了，想问问你这边的费用是多少，我让助理转给你。”
沉默在听筒里蔓延了两秒，沈妄才开口：“不用了。”
“什么？”宋时微愣了一下。
“我说，不用付费用。”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当……帮老朋友一个忙。”
宋时微皱起眉。
她太清楚沈妄的行情了。
作为业内顶尖的诉讼律师，他的咨询费按小时算，出庭一次的费用更是七位数起步，像林妍这种涉及金额近两百万的案子，上千万的代理费都算是友情价。
“沈妄，”她的声音沉了沉，“我们之间不用来这套。该多少就是多少，你开个价，或者让你助理跟我对接。”
“我说了不用。”沈妄的语气里添了点不容置疑的坚持，“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下次请我吃顿饭就行。”
宋时微看着车窗外掠过的路灯，忽然觉得有些无力。
他总是这样，看似温和，骨子里却藏着股执拗。
“那怎么行。”她试图说服他，“你的时间成本……”
“宋时微。”他打断她，声音里带了点她听不懂的情绪，“对我来说，这不是生意。”
听筒里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像是他正在整理文件。
宋时微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沈妄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他没再多说，直接挂断了电话。
忙音在耳边响起，宋时微握着手机，怔了好一会儿。
车窗外的蔷薇花影掠过，像极了那天清晨院子里沾着露的花瓣。
她知道沈妄不是客套。
以他如今的地位，根本不缺这千万律师费。
可这份“不用”，却让她心里莫名有些沉甸甸的。
就当帮老朋友一个忙。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宋时微发动车子，汇入夜晚的车流。
青柏市的轮廓在她脑海里渐渐清晰——那里有她的公司，她的生活。
或许回去也好。她想。有些搁置太久的人和事，总该有个像样的交代。
她点开助理的对话框，输入：“订下周一去青柏市的机票。另外，查一下沈妄律师事务所的对公账户，先打两千万过去，备注写林妍案代理费。”
发送完毕，她关掉手机屏幕，踩下油门。
车子驶离老城区的巷弄，朝着别墅的方向疾驰，车尾灯在夜色里拖出两道红色的光轨，像在为这段短暂的停留画上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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