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岫和沈曼笙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呼吸窒住,血液几乎凝固。她们下意识地挪动脚步,试图挡在江砚舟身前,却被那冰冷的、毫无人类情感的枪口逼停在原地。
江砚舟坐在床沿,相较于其他人的惊悸,他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在那巨大破门声响起、黑影涌入的瞬间,他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目光越过那几支随时可能喷吐火焰的枪管,精准地落在为首的黑鸦脸上。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失血和伤痛带来的虚弱难以完全掩饰,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却不见丝毫慌乱,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漠然的冰冷,仿佛闯入者不过是不请自来的蚊蝇。
这份超乎寻常的镇定,让原本气势汹汹的黑鸦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诧异,但随即被更深的阴鸷所取代。
“江先生,别来无恙?”黑鸦重复了一遍,声音如同粗糙的砂纸摩擦过生铁,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我们处长,想请您过去喝杯茶,叙叙旧。”他特意加重了“叙旧”二字,其中的寒意令人不寒而栗。
江砚舟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微微侧过头,压抑地低咳了两声,声音嘶哑地开口,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因被打扰而产生的疲惫与不耐:“陈处长……真是好兴致。只是江某如今这副残破身子,怕是经不起折腾,也品不了什么好茶了。好意心领,还请回吧。”
他竟直接下了逐客令!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和傲慢。
黑鸦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帽檐下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江砚舟钉穿:“江先生,这恐怕由不得您。处长有请,是给您面子。您是自己体面地跟我们走,还是……”他话音未落,身旁一名身材魁梧的特务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手中的驳壳枪枪口几乎要抵到江砚舟的额头,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放肆!”就在此时,一个略显气急败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只见魏坤去而复返,脸色铁青,带着几个同样持枪的稽查处手下挤了进来,挡在了江砚舟床前,与保密局的人形成了对峙之势。他虽然对陈默群心存畏惧,但江砚舟此刻是他重要的“功劳”和“筹码”,岂能任由保密局就这样把人带走?那无异于打他的脸,抢他的功!
“黑鸦!你这是什么意思?这里是我稽查处的地方!江先生是我请来的客人!你们保密局的手也伸得太长了吧?!”魏坤色厉内荏地喝道,试图用官衔和地盘压人。
黑鸦冷哼一声,对魏坤的阻拦似乎毫不在意,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魏处长,我们也是奉命行事。陈处长听说江先生‘迷途知返’,甚为‘欣慰’,特意命我等前来‘请’人过去一叙,了解些情况。怎么,魏处长是想阻拦我们保密局办案?还是说……江先生交给你的那些东西,见不得光,怕我们处长过目?”他语带机锋,直接点破了魏坤那点小心思。
魏坤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确实心虚,江砚舟交给他的“证据”是真是假、分量如何,尚未可知,若真是捅到陈默群面前,被看出破绽,或是江砚舟临时反水……后果不堪设想。但他此刻若是退让,不仅面子丢尽,到手的鸭子也可能飞了。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僵持不下之际,江砚舟忽然又低低地咳嗽起来,声音破碎,显得愈发虚弱。他抬起未受伤的左手,微微摆了摆,打断了这紧张的对峙。
“罢了……魏处长,不必为了江某伤了和气。”他声音微弱,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既然陈处长如此‘盛情’,江某……走一趟便是。正好,也有些旧事,想当面……向陈处长请教一二。”他说着,目光似无意般扫过黑鸦,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冷光。
这话一出,魏坤和黑鸦都愣了一下。魏坤是没想到江砚舟会主动同意去那龙潭虎穴,心中顿时七上八下。黑鸦则是眯起了眼睛,审视着江砚舟,似乎在判断他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七爷!您……”苏云岫失声惊呼,脸上血色尽褪。去陈默群的老巢?那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江砚舟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深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说。
魏坤见江砚舟自己都同意了,虽然满心疑虑,但也不好再强行阻拦,只得悻悻道:“既然七爷自己愿意去……那也好。不过,黑鸦,人是我老魏请来的,你们保密局问话可以,但必须保证七爷的安全!若是少了一根汗毛,我魏坤就是闹到汤司令那里,也绝不罢休!”他试图找回最后一点场子和保障。
黑鸦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不置可否:“处长自有分寸。带走!”他最后两个字是对手下说的,干脆利落,不容抗拒。
两名特务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搀扶”起江砚舟,动作看似客气,实则暗含钳制,力道之大,让江砚舟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伤口显然被牵扯到。
“你们轻点!”苏云岫心疼不已,想要上前,却被另一名特务用枪拦住。
江砚舟咬着牙,硬是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借着两人的力道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被架着向外走去。经过魏坤身边时,他极快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说了一句:“东西……保管好……等我回来……”
魏坤眼神一闪,重重颔首。
江砚舟被带出了房间,黑鸦冷冷地扫了一眼惊恐万分的苏云岫和面色冰寒的沈曼笙,并未多言,转身带着手下押着人迅速离去。杂乱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楼道尽头。
房间内瞬间空荡下来,只剩下满地狼藉和令人窒息的死寂。魏坤脸色变幻不定,最终狠狠一跺脚,对着手下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收拾干净!加强警戒!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再放进来!”说完,他也急匆匆地转身走了,显然是去琢磨对策,或者……去检查那份烫手的“证据”了。
门被重新关上,锁死。但这一次,感觉却完全不同。之前是被软禁,现在……则像是被遗弃在了风暴眼里,四周皆是咆哮的巨浪,不知何时就会彻底倾覆。
“云岫……”沈曼笙的声音干涩沙哑,她走到浑身微微颤抖的苏云岫身边,用力握住她冰凉的手,“冷静……七爷他……一定有他的打算。”
苏云岫猛地转过身,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但她死死咬住嘴唇,没有哭出声,只有肩膀在剧烈地抖动。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几乎要将她吞噬。她看着空荡荡的房门,仿佛还能看到江砚舟被架走时那苍白却坚毅的侧脸。
他为什么要主动去?他到底计划了什么?在那魔窟里,陈默群会如何对待他?旧伤未愈,他还能撑多久?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中疯狂盘旋,却没有一个答案。她只知道,他把自己当作了最危险的诱饵,投入了虎口之中。
“我们不能……不能就这样等着……”苏云岫抬起泪眼,看向沈曼笙,眼中燃烧起一种绝望催生出的、近乎疯狂的决绝,“曼笙姐,我们必须做点什么!必须知道里面的情况!”
沈曼笙眉头紧锁:“可是……我们根本出不去,也无法联系外界。魏坤的人看得更紧了。”
“一定有办法……一定有……”苏云岫如同困兽般在房间里踱步,目光飞快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忽然,她的目光定格在墙角那部老式的、连着线的壁挂电话机上。
一个极其大胆、冒险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窜入她的脑海。
她猛地停住脚步,看向沈曼笙,眼神亮得吓人:“曼笙姐……你记得……霞飞路那栋小洋楼……客厅电话的号码吗?”
沈曼笙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图,脸色瞬间变了:“你疯了?!那电话肯定被监听!而且我们怎么知道接电话的是谁?万一直接是陈默群或者……”
“我记得!”苏云岫打断她,语气异常急促肯定,“上次……上次我被关在那里时,无意中看到过电话旁压着的号码簿!末尾是……是73!对,是73!”她的记忆在高压下被逼出了惊人的潜力,“我们不需要说什么!只需要打过去……听听那边的动静!哪怕只能听到一点背景音……或许……或许就能知道七爷是不是到了……大概在什么位置……甚至……有没有……”
有没有遭受刑讯……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但那可怕的想象让她浑身发冷。
这是一个近乎孤注一掷的、成功率极低的赌博。一旦被对方察觉,顺藤摸瓜,她们的位置会立刻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沈曼笙看着苏云岫那双被泪水洗涤过、却燃烧着炽烈火焰的眼睛,知道劝阻无用。此刻,任何一丝可能获取信息的机会,都比坐以待毙强。她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好!但必须快!只能用一次!”
两人迅速行动。沈曼笙走到门边,耳朵紧贴门板,监听外面守卫的动静。苏云岫则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电话机旁,颤抖着手拿起了沉重的听筒。
听筒里传来单调的忙音。她的大脑飞速回忆着霞飞路地区的电话局号和可能的交换号,手指极其缓慢地、一下下地拨动着那老旧的号盘。每一个数字拨出,号盘回转时发出的咔哒声都如同惊雷般在她心中炸响。
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沈曼笙在门口对她做着手势,示意守卫似乎有些躁动,可能在抽烟或者低声交谈。
终于,最后一个号码拨完。听筒里传来了漫长的、令人窒息的等待音。一声,两声,三声……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苏云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着听筒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地以为不会有人接听时——
“咔哒。”一声轻响,电话被接起了!
然而,对面却是一片沉默。没有人说话,只有一种极其轻微的、平稳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仿佛接电话的人正屏息凝神,在等待着什么。
这反常的死寂让苏云岫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她下意识地就要挂断电话!
但就在这一刹那,听筒里极其隐约地、从背景深处,传来了一声模糊却凄厉的、被什么东西捂住嘴压抑着的……女性短促的惊叫!紧接着,是“啪”的一声脆响,像是瓷器或者玻璃被打碎的声音!声音的来源似乎有些距离,且隔着门板,但在这死寂的听筒背景下,却显得异常清晰刺耳!
是林晚?!她在那里!而且似乎……出了什么事?!
苏云岫的心脏猛地一缩!
然而,未等她消化这骇人的信息,电话那端那片刻的沉默被打破了。一个冰冷、平滑、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嘲讽笑意的男声,清晰地贴着她的耳膜响了起来,每一个字都像冰锥般刺入她的神经:
“苏小姐,这么晚了……还没休息?是在等……什么消息吗?”
是陈默群!他竟然亲自拿着听筒!他早就料到可能会有人打电话探听?!刚才那背景里的声响……是故意让她听到的?!这是一个陷阱!从始至终都是一个陷阱!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苏云岫的全身!她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如同被烫到一般,手指一松——
“哐当!”电话听筒从她颤抖的手中滑落,沉重地砸在桌面上,又弹跳了一下,牵拉着电话线,在空中无助地摇晃着,里面似乎还隐约传出陈默群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低低的轻笑声。
苏云岫脸色惨白如纸,踉跄着后退两步,几乎站立不稳,被疾步冲过来的沈曼笙一把扶住。
“怎么了?!你听到什么了?!”沈曼笙急切地低声问。
苏云岫嘴唇哆嗦着,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和骇然,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声音:
“他……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了……”
电话的忙音如同嘲弄的叹息,在死寂的房间里嘟嘟作响,仿佛敲响了末日的丧钟。孤注一掷的试探,换来的却是更深、更冰冷的绝望深渊。棋局似乎早已被对手看透,她们仿佛成了网中挣扎的飞蛾,而织网者,正冰冷地注视着她们的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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