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听筒在空中无力地摇晃,忙音单调地重复,如同为刚刚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交锋奏响的一曲诡异终章。苏云岫靠在沈曼笙怀里,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脸色白得吓人,嘴唇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陈默群那冰冷平滑、带着洞悉一切嘲讽的声音,如同魔咒般在她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刺骨的寒意,直透骨髓。
“他知道了……他一定都知道了……”苏云岫眼神空洞,喃喃自语,巨大的恐惧和挫败感几乎将她淹没。她自以为冒险的一步棋,原来早已在对方的预料之中,甚至可能本身就是对方诱导她走出的、为了确认她们位置和状态的陷阱!那种被完全看穿、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比直面枪口更令人窒息。
沈曼笙紧紧抱着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冰冷和战栗。虽然苏云岫语无伦次,但从她那极度的惊恐和掉落电话的反应,沈曼笙已然猜到了最坏的情况。她的心也沉到了谷底,但常年刀头舔血的经历让她比苏云岫更快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嘘……别慌!云岫,看着我!”沈曼笙用力握住苏云岫的双肩,迫使她抬起头,目光锐利而坚定地直视着她惊恐的双眼,“就算他知道了又如何?他现在的主要目标是七爷!他打电话来是为了试探、威慑,而不是立刻动手!这说明他还有顾忌,或者……他还在等什么!我们还有时间!”
沈曼笙的话像是一剂强心针,狠狠注入苏云岫几近崩溃的心神。是啊,如果陈默群真的已经完全掌控了一切,为何不立刻派人来抓她们?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地打电话来恐吓?他是在享受猫捉老鼠的游戏?还是另有所图?
求生的本能和内心深处对江砚舟的担忧,强行压下了那灭顶的恐惧。苏云岫大口地喘息着,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和混乱的思绪,眼神中的空洞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所取代。她不能垮!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垮掉!
“对……他是在吓唬我们……他想让我们自乱阵脚……”苏云岫的声音依旧有些发颤,但已不再破碎,她挣脱沈曼笙的搀扶,站直身体,目光重新聚焦,变得异常明亮甚至有些骇人,“曼笙姐,你说得对!我们还有时间!必须利用起来!”
她猛地转身,再次看向那部还在发出忙音的电话,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这个电话不能再用了!陈默群肯定已经追踪了号码!”
她上前,一把将听筒扣回话机,然后迅速而又仔细地检查电话线,最终在靠近墙角的接口处,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小、不属于电话系统本身的、多余的金属夹子——一个简易的窃听器!魏坤的人果然也在监听!
苏云岫毫不犹豫,用力将那窃听器扯了下来,扔在地上,一脚踩碎!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股发泄般的狠劲。
“我们必须假设位置已经暴露,魏坤不可信,陈默群随时可能到来。”苏云岫语速极快,大脑在高压下飞速运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立刻准备转移!”
“可是……怎么转移?外面都是魏坤的人!”沈曼笙蹙眉,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撩开窗帘一角。楼下,原本只有两个看守,此刻却明显增加了人手,至少多了四个持枪的稽查队员,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街道和楼宇出入口。魏坤显然也被刚才保密局的突然闯入吓到了,加强了“看守”,或者说……监控。
“硬闯不行……”苏云岫也看到了楼下的情况,眉头紧锁。她们两个女人,几乎没有重武器,对付这么多职业军人,胜算为零。
她的目光在房间里急速扫视,最终定格在房间那扇通向狭窄防火梯的窗户上。这栋老式公寓楼,每层都有一个这样的外置铁制防火梯,但通常早已废弃锈蚀,且楼下对应的区域很可能也在看守的视线范围内。
“或许……不走门。”苏云岫走到那扇窗户前,试图推开它。窗户因为久未开启,窗框油漆剥落,卡得很死。她和沈曼笙合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推开一条足够一人侧身钻出的缝隙。一股冰冷夜风立刻灌入,带着都市特有的尘埃和远处黄浦江的咸腥气味。
向下望去,黑洞洞的,至少有三层楼高。生锈的铁梯在黑暗中如同巨兽的骨架,看起来并不牢固。更麻烦的是,楼下对着防火梯的区域,虽然光线昏暗,但依稀可见一个稽查队员正靠墙抽着烟,烟头的红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正好堵住了下去的路!
此路似乎也不通。
绝望感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试图涌上。苏云岫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一定还有办法!一定!
就在这时,楼下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异常的喧嚣和骚动!似乎还夹杂着几声枪响和人群惊恐的尖叫声!
靠墙抽烟的那个稽查队员立刻扔掉了烟头,警惕地端起枪,向着主干道的方向张望。楼下的其他守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注意力瞬间被引开,纷纷向着骚乱来源的方向移动、呵斥。
机会!
苏云岫和沈曼笙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和决断。不管那骚乱因何而起,是否是巧合,这都是她们唯一的机会!
“快!”沈曼笙低喝一声,率先极其敏捷地钻出窗户,身体紧贴着冰冷锈蚀的铁梯,如同灵猫般向下滑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苏云岫紧随其后。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恐惧抛诸脑后,学着沈曼笙的样子,钻出窗户,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粗糙的铁梯横杆。铁锈刺痛了她的手掌,高空带来的眩晕感袭击着她,但她顾不上了,咬着牙,一步步向下挪动。
楼下的骚乱似乎加剧了,哭喊声、奔跑声、更多的枪声(似乎是朝天鸣放的警告)混杂在一起,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注意,甚至远处传来了警笛声。那个原本守在下面的稽查队员也终于按捺不住,端着枪向主干道方向跑去了。
天赐良机!
两人迅速下到地面,身体紧贴着楼墙根的阴影,警惕地观察四周。这是一条堆满垃圾桶的狭窄后巷,恶臭扑鼻,但此刻却成了她们最好的掩护。
“走哪边?”沈曼笙低声急问。前门主干道方向是混乱中心,绝不能去。
苏云岫快速辨认了一下方向,指着与骚乱相反、更黑暗更狭窄的巷弄深处:“这边!穿过去是四川北路的支路,那里鱼龙混杂,更容易躲藏!”
不再犹豫,两人弯着腰,借着阴影和垃圾桶的掩护,如同两道轻烟般蹿入深邃的巷弄之中。冰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脚下是坑洼不平的湿滑石板路,两旁是高**仄、墙面斑驳的旧式里弄山墙。她们不敢回头,拼命向前奔跑,将身后那栋如同囚笼般的公寓楼和越来越远的骚动声抛在身后。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炸开。冰冷的夜风刮在脸上,却吹不散那刻骨的惊惧和紧迫感。她们不知道能跑多远,不知道哪里才是安全的彼岸,只知道必须远离那里,必须活下去!
就在她们即将跑出这条漫长巷弄,前方隐约透出四川北路支路那相对开阔些的街口灯光时——
突然,从旁边一个更深的、堆满废弃家具的凹角阴影里,悄无声息地伸出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如同铁钳般,猛地捂住了跑在前面的沈曼笙的口鼻,将她狠狠地向后拖去!
沈曼笙的反应快如闪电,肘击、蹬踹几乎同时发出,试图挣脱!但袭击者的力量极大,技巧更是高超,轻易化解了她的反击,将她死死制住,拖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曼笙姐!”苏云岫惊骇欲绝,下意识地想要扑上去帮忙!
但她的手腕也被另一只从旁伸出的、冰冷如同铁箍的手猛地抓住!一股巨大的力道传来,将她整个人也拽得一个趔趄,撞向冰冷的墙壁!
完了!还是被追上了!这是苏云岫脑中唯一的念头。绝望如同冰水浇头。
然而,预想中的枪托或殴打并未降临。抓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力道虽大,却似乎并无立刻伤害她的意思,只是牢牢地控制着她。同时,一个极其低哑、却莫名有些耳熟的嗓音,贴着她的耳际急促地响起:
“别出声!想活命就跟我们走!”
苏云岫猛地抬头,借着远处街口微弱折射过来的光线,她勉强看清了抓住她的人——一个穿着深色粗布短打、头上压着破旧帽子、脸上布满脏污几乎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但那双在黑暗中格外明亮的眼睛,却让苏云岫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眼神……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与此同时,另一边制住沈曼笙的那个人也压低了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什么。原本激烈挣扎的沈曼笙,身体猛地一僵,竟然缓缓停止了反抗,只是用一种极度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对方。
“快!这边!他们很快会搜过来!”男人不容分说,拉着苏云岫,示意另一个同伴带着沈曼笙,迅速拐进旁边一扇极其隐蔽、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低矮小门。
门内是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向下倾斜的狭窄通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和霉味。两人被半推半拉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下走去。身后那扇小门被迅速关上,插销落下,彻底隔绝了外面巷弄里微弱的光线和可能存在的危险。
黑暗,绝对的黑暗。只有彼此压抑的呼吸声和脚下摸索前进的沙沙声。
苏云岫的心依旧高悬着,无法判断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这些神秘出现的人是谁?是敌是友?他们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魏坤?还是陈默群?
不知在黑暗中行进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似乎是一盏煤油灯。
借着灯光,苏云岫终于看清了拉她进来的鸭舌帽男人的侧脸轮廓。虽然依旧脏污,但那线条……
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缓缓转过头,抬起手,轻轻将帽檐向上推了推,露出了更多的面容,同时对着她,极其缓慢地、清晰地眨了一下眼睛。
就在这一刹那,苏云岫如同被闪电击中,猛地捂住了嘴,才没有失声惊呼出来!
竟然是他?!
那个在76号时期,曾受过钱益民恩惠、后来似乎失踪了的、代号“泥鳅”的低层行动队员!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现在是哪一边的人?!
而另一边,沈曼笙也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震惊、悲痛和一丝微弱希望的眼神,看着那个将她拖入黑暗的人。那个人低声对她说了句什么,递给她一件东西。沈曼笙的手指颤抖着抚摸过那样东西,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却又被她强行逼了回去。
煤油灯的光晕逐渐扩大,照亮了这处地下空间——一个极其狭小、似乎是被废弃的地下管道检修室。这里,似乎并非终点,只是中转站。
“泥鳅”看着惊疑不定的苏云岫和情绪激动的沈曼笙,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
“两位小姐,时间紧迫,长话短说。是‘算盘’老爷子生前布下的暗线,让我们盯着魏坤和保密局那边的动静。刚才街上的骚乱也是我们的人弄出来的,为了搅混水,制造机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最终落在苏云岫脸上,眼神凝重:“七爷的事,我们知道了。他现在落在‘毒蜂’手里,情况很危险。但暂时……应该没有性命之忧。陈默群似乎想从他嘴里撬出更多东西,或者……另有所图。”
“你们……你们能救他吗?”苏云岫急切地抓住他的手臂,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泥鳅”摇了摇头,脸色沉重:“硬闯霞飞路,等于送死。我们这些人,力量太分散,而且……很多人在程岩大哥出事和钱老牺牲后,都失联或者……”他话没说完,但意思明白,“现在能做的,是先确保你们的安全,然后……等待时机。”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小小的纸条,塞进苏云岫手里:“这是下一个临时落脚点的地址和暗号。绝对安全,是钱老很早以前就安排下的‘冷灶’,连七爷都可能不知道。你们必须立刻过去,在那里待着,绝对不要擅自行动!我们会设法打听七爷和林小姐的消息,有情况会想办法通知你们。”
纸条上的字迹潦草,却像一个沉重的希望,落入苏云岫掌心。钱益民,那位沉默寡言、心细如发的老人,即使在牺牲后,依旧用他早已布下的棋子,在关键时刻,为她们撬开了一丝生机的大门。
“跟我们走。这条旧管道能通到两条街外。出口有人接应。”“泥鳅”不容置疑地说道,示意同伴端起煤油灯在前引路。
苏云岫和沈曼笙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决定。此刻,她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信任这些突然出现的“自己人”,是唯一的生路。
两人不再多言,紧跟在那盏如豆的灯火之后,再次投身于黑暗、潮湿、充满未知的地下迷宫之中。身后是危机四伏的追捕,前方是渺茫未卜的前路,而心中那份沉重的牵挂,则系于霞飞路那栋魔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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