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流听从她的指令,打开纸卷,最小的纸卷只有小指粗细。谢流解开红线,展开的纸条上写着一行字:“今天美术课,林安若说我的画让人做噩梦,她在笑。”
第二个:“姑姑把抗抑郁药扔进垃圾桶,说我是装赔钱货。”
第三个:“梦见自己变成那只被解剖的青蛙。内脏摊开时还在跳。”
每个纸卷都记录着细小的伤害,像无数根扎进皮肤的刺。谢流突然明白那些画作中扭曲的线条从何而来——它们是被痛苦滋养的植物,在黑暗中疯长。
“现在你知道了。”秦疏桐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收集伤害,豢养痛苦,最后把它们变成……”
她看向蒙着布的画架,“变成那种东西。”
谢流将纸条重新卷好。月光偏移了几分,照亮了画架一角。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掀开了那块布。
画布上是无数纠缠的手臂,从深紫色背景中伸出,试图抓住中央下坠的人影。最令人不安的是那些手臂的细节——每只手腕上都戴着不同的饰物:班长苏绾常戴的草莓发圈,体育委员吴皓的护腕,甚至还有谢流自己的腕表。
“满意了?”秦疏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就是他们说的死亡组画。”
谢流注意到画作右下角有个模糊的签名,日期是上周——在他们第一次说话之前。也就是说,秦疏桐早就观察过所有人,包括他。
“你一直在看。”他轻声说。
“观察是生存技能。”秦疏桐咳嗽两声,“比如现在,你在想'这女孩真可怕'。”
谢流确实感到一阵寒意,但不是因为恐惧。画中那只戴着腕表的手正伸向下坠的人影,却始终差之毫厘——就像他在车棚递出的那把伞。
“我只是在想……”他斟酌着词句,“你画错了我的表盘。我戴的是罗马数字,你画成了阿拉伯数字。”
房间里突然安静得可怕。然后秦疏桐笑了起来,真正的笑,带动一阵剧烈的咳嗽。她抹去眼角的生理性泪水:“谢流,你真是个怪人。”
窗外,一只灰鸽子扑棱棱落在窗台,喙部敲打着玻璃。秦疏桐立刻紧张起来:“关上窗帘!快!”
谢流照做了。当他转身时,发现秦疏桐已经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床头便签上"别开窗"三个字在阴影中微微发亮。
“它们会偷走颜色。”她小声说,像是解释又像是梦呓,“上次叼走了我的镉红。”
谢流不确定这是高烧的谵妄还是某种隐喻。他收起散落的药盒,发现底层抽屉里塞满空颜料管——全是冷色调的,群青、赭石、煤黑。没有暖色。
“我该走了。”他看了看手表,晚上九点十七分,“你一个人。”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秦疏桐闭上眼睛,“把门带上。”
楼梯间的感应灯依然不亮。谢流摸黑下楼时,听见楼上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接着是鸽子扑翅的响动。他犹豫着是否该回去看看,最终只是加快了脚步。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表弟卫杭发来的消息:“哥,明天竞赛加油!老妈让你给我带签名版真题!”
巷口的便利店还亮着灯。谢流买了退烧药和电解质水,请店员帮忙送到5号楼402室。店员是个满脸雀斑的女孩,接过钱时好奇地打量他湿透的校服:“你是她朋友?”
谢流刚想摇头,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点头。
“那姑娘怪可怜的。”女孩压低声音,“之前她还卖画赚点钱,但后来啊她姑姑在麻将馆欠了一屁股债,经常有人来门口泼油漆……”
谢流想起秦疏桐书桌上那沓被烧过的试卷,突然明白了焦痕的来历。他掏出剩下的零钱:“能再帮我拿包创可贴吗?”
回到家已是十点零五分。母亲坐在客厅等他,面前摆着已经凉透的晚餐。谢流预想着各种解释,却听见她说:“竞赛班的李老师打电话来表扬你,说即使生病也不忘帮同学送作业。”
谢流僵在原地,书包里的湿试卷突然重若千钧。他注意到玄关处父亲的皮鞋已经不在——谢明远又出差了,一如既往。
“那个同学生病很严重?”母亲摸了摸他潮湿的头发,“你脸色很差。”
谢流想起秦疏桐房间里那些飘动的纸卷,像无数求救的信号旗:“嗯,高烧。”
“明天让张阿姨熬点粥带去吧。”母亲总是这样,用食物解决一切问题,“对了,你手腕怎么了?”
谢流下意识捂住那几道抓痕:“野猫抓的。”
夜深了。他躺在床上,听见雨滴再次敲打窗户。手机屏幕亮起,是苏绾在群里分享的八卦链接:《惊!艺术班转学生的“死亡画作”曝光》。配图是画室角落里那幅紫色人形画的模糊照片,评论区充满猎奇的惊叹和恶意的调侃。他看见林安若回复了一个“可怕”的表情,而吴皓则在问“真的假的”。
谢流没有点开链接。他关上手机,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寂静中,他想起秦疏桐说“你真是个怪人”时的表情——那不是嘲讽,而是一种近乎认命的了然;想起那些被红线捆扎的痛苦,像无数求救的浮标在深海中沉浮;想起画中那只戴着错误表盘的手,永远差之毫厘,够不到下坠的人影。
窗外,一只灰鸽子掠过雨幕,喙中似乎衔着什么东西,在路灯下闪过转瞬即逝的红色。谢流翻了个身,腕上的抓痕在黑暗中隐隐作痒。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尽是纠缠的手臂和飘动的纸卷,还有秦疏桐烧得滚烫时破碎的呓语。当他第二天早晨站在物理竞赛的考场外时,袖口上似乎还残留着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附着在纤维深处,像是某个不愿褪去的印记。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考场的大门。
物理省级竞赛的考场里静得落针可闻,只有笔尖与答题纸摩挲的沙沙声,如同一场无声的合奏。阳光透过明净的窗户,在深褐色的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考生们低垂的眼睫染成淡金色。
谢流从容地写下最后一个力学公式,笔尖在纸面上流畅地滑动,留下清隽工整的字迹。他微微垂眸,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浅浅的阴影。空气中飘浮着微尘,在光束中翩翩起舞,偶尔能闻到袖口上残留的消毒水气味,那味道顽固地附着在纤维深处,像是某个不愿褪去的记忆。
监考老师的皮鞋跟与地面碰撞发出规律的轻响,在静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谢流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表表带,表盘上的罗马数字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他的目光偶尔掠过窗外,雨后的天空澄澈如洗,几缕浮云如轻纱般飘荡,映在他深褐色的瞳孔中。
“还有十分钟。”商时序清润的嗓音从右前方传来。作为高三学生代表,他被安排在同一考场,此刻回过头来提醒大家时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掠过谢流时带着了然的笑意,唇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谢流微微颔首,修长的手指将试卷翻到第一面,做最后的检查。他手腕上的抓痕在白色T恤袖口下若隐若现,细微的痒意提醒着昨日的一切。但他很快收敛心神,目光专注地扫过每一道题的解答过程,神情平静如水。
交卷铃清脆地响起,谢流从容地放下笔,笔尖在纸面上留下一道优雅的弧线。试卷写得工整而饱满,每一个公式都如音符般排列整齐,透着理科生特有的严谨与精确。
商时序在门口等他,短袖衬衫熨帖得一丝不苟,领口挺括,衬得他脖颈修长。
“一如既往的出色,”学长微笑着拍拍他的肩,镜片后的眼睛闪着赞赏的光,“这次肯定又是前三,下一次就是国家级竞赛了。”他的声音温和而有磁性,像是经过精心打磨的音符。
谢流唇角微扬,低头收拾书包的动作流畅自然。他额前的碎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棕色光泽。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表弟卫杭的短信。
“哥!竞赛结束了?真题记得给我留一份!老妈说要给你办庆功宴!”后面跟着一连串欢呼的表情符号,活泼得几乎要从屏幕上跳出来。
教室窗外,几个班的女生正走过。林安若清脆的嗓音穿透玻璃,她一边走一边比划着:“……所以说真的瘆人,听说他们数学课代表说她昨天收作业时看到那幅画晚上就做噩梦了……”她的声音随着她们的远去而渐渐消散,像是投入湖面的石子,只激起片刻涟漪。
谢流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指尖在书包拉链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拉链顺畅地滑过书包口,发出轻微的声响。
“认识?”商时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
“不算。”谢流背好书包,语气平淡,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向窗外瞥了一眼。
走廊上,同学们纷纷向他道贺。苏绾蹦跳着过来,草莓发圈随着动作俏皮地晃动,映得她脸颊红扑扑的:“谢神,又是满分预定吧?”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崇拜。
陶枫在一旁笑着,手指递过来一瓶矿泉水:“你小子,辛苦了!考这么久一定渴了。”虽然平时喜欢嘻嘻哈哈,关键时候还是可靠的。
吴皓举着手机凑过来,屏幕上显示着刚刚结束的竞赛试题讨论群:“大家都在说最后那道题难爆了,谢流你肯定解出来了吧?”他的手臂搭在谢流肩上,笑容灿烂,露出一口白牙。
甚至就连(10)班班长周瑶也来祝贺,毕竟自己曾有求于他,“恭喜,谢流。”她的声音如沐春风,不知是不是由于不同班级且不太熟,语气带有一点距离感,但却毫不掩饰关切。
谢流礼貌地回应每个人的祝贺,唇角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弧度,眼神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阳光透过走廊窗户洒在他身上,将他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中,仿佛他是这个世界的宠儿,与周遭的热闹融为一体,却又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
回家的公交车上,谢流望着窗外流动的街景。雨水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痕迹,映出城市模糊的倒影。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膝盖,另一只手摸到口袋里那个小小的纸包——昨天买的创可贴还没送出去,包装已经被体温焐得微热,边角有些磨损。
好的,我将对第五章结尾进行修改,使其与第六章数学课宣布成绩的情节衔接更自然,同时保留细腻的心理描写和意象运用。
公交车转过街角,艺术楼的轮廓在雨幕中一闪而过。那扇窗户依然紧闭,深色窗帘严实地拉着,像一个拒绝打开的谜。
回到家,母亲已经准备好了晚餐。餐桌上是精心烹制的糖醋排骨——他最爱吃的菜。母亲笑着问他考试情况,语气里满是期待。谢流简单应答,低头吃饭时,袖口不经意擦过手腕上的抓痕,细微的刺痛让他想起另一个房间里,有人正发着高烧,独自面对漫漫长夜。
手机不停震动,班级群里还在讨论他的竞赛表现。苏绾发了一连串庆祝的表情,陶枫在约周末打球,吴皓已经在讨论要去哪里庆祝。所有人都为他高兴,所有人都记得他的成功。
唯独没有她的消息。
不过,有没有,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之间本来就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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