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卿几乎是逃离了那栋别墅。
林清寒那句“不必急着回答……”如同特赦令，让她得以从那种几乎令人窒息的、充满压力的氛围中挣脱出来。她匆忙起身，甚至有些狼狈地抓过自己的包，语无伦次地道别：“我……我先走了……”
就在房门即将合上的那一瞬间，林清寒清晰而平静的声音，如同鬼魅般，精准地钻入她的耳膜：
“那晚……我没醉。”
那晚我没醉……
那晚我没醉……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那个突如其来的吻，那份强势的拥抱，那句小心翼翼的“你愿意么”…以及最后那句孩子气的“我不”，…所有这些让她震惊、愤怒、失措又隐隐触动的一切，都是在对方意识清醒下发生的？
林清寒是故意的。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个认知让程子卿更加心乱如麻。她瘫坐在自家的沙发上，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与林清寒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
从最初雨夜的解围与冰冷的交易，到办公室里暗无天日的账目审核；从被迫扮演情人承受流言蜚语，到国外海滩意外的重逢；从发布会上她强势的否认，到别墅里她带着孩子的柔软；从那个混乱的夜晚，到今天直白到近乎莽撞的提问……
她试图从中找出线索，林清寒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有了这样的一份情感？
可她越想越困惑。
在她看来，林清寒所做的每一件事，逻辑都清晰得可怕——一切以她自身的利益为先。利用她查账，是为了清除内部障碍；利用她扮演情人，是为了迷惑对手；甚至后来大大方方的交往，也是为了洗刷谣言……
林清寒就像一个高效的棋手，每一步都计算得精准无误，最大限度地利用着每一颗棋子的价值。
那么，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想要“尝试相处”？
程子卿想不明白。
是因为孤独吗？
像她那样站在顶峰的人，朋友寥寥，唯一的女儿还那么小。所以看到自己这个还算知根知底、又能勉强跟上她思维节奏的“旧人”，便想抓在身边，排遣寂寞？
还是说……只是玩玩而已？
对于林清寒来说，或许这只是一时兴起的游戏？毕竟，以她的财富和地位，想要什么样的人得不到？和自己这样一个背景普通、毫无威胁的小人物“玩玩”，既安全又能带来新鲜感？
这个想法让程子卿感到一阵寒意。
她无法确定。
林清寒的心思太深，她从来都看不透。
程子卿闭上眼，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迷茫。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林清寒仿佛彻底从程子卿的生活里消失了，没有电话，没有信息，更没有突如其来的邀约。程子卿逐渐从那种紧绷的状态中放松下来，她以为自己的沉默和那天的逃离已经传递了足够清晰的信号——林清寒那样聪明骄傲的人，得不到回应，自然就会放手。她甚至开始觉得，那天的直白提问和那句石破天惊的“那晚我没醉”，或许也只是林清寒一时兴起的戏弄，当不得真。
生活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她熟悉的、可控的轨道上。
直到这天，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没有寒暄，没有铺垫，只有简简单单、却重若千钧的四个字：
【想好了么？】
程子卿的手指一颤，手机差点从掌心滑落砸在地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以为自己躲过去了，原来只是延迟了审判。林清寒根本没有放弃，她只是给了她一段缓冲的时间，然后便如此直接地、不容回避地，来索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程子卿握着手机，指尖冰凉。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必须给出一个回应。她盯着手机屏幕，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林清寒那双沉静却极具压迫感的眼睛。
她枯坐了许久，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斟酌了又斟酌，试图组织起更委婉、更不伤人的语言。但最终，所有的挣扎和考量都化为了最苍白、也最直接的三个字。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发送键：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我无法接受。
对不起，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对程子卿而言，拒绝的理由似乎清晰而充分。林清寒的身份和背景，那座由财富、权势和复杂过往构筑起的巨大城堡，不是她这样一个普通家庭出身、靠着专业能力一步步安稳生活的审计师可以妄想的。那不仅仅是社会地位的差距，更是一种生活方式和世界观的鸿沟。
更重要的是，她仔细地审视了自己的内心。她对林清寒，有欣赏，有敬佩，甚至有感激和心疼，但似乎……并没有那种称之为“爱情”的悸动和渴望。和林清寒相处，即便在她最放松的时刻，也总隐隐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对方过于强大，过于聪明，过于洞察人心，让她很难真正地、完全地放松下来，做最真实的自己。她总是需要下意识地去揣测对方的意图，去保持得体的分寸，去维持那根紧绷的弦。
这种状态，让她感到疲惫。她渴望的是一段平等、轻松、可以让她安心做自己的关系，而不是永远需要仰望和揣度。
她甚至没有过多地去考虑性别的问题。仅仅是性格和地位上的巨大差异，就让她无法说服自己跨出那一步，去接受林清寒那个“以平等姿态相处”的邀请。
信息发送后，手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程子卿不知道屏幕那头的林清寒看到这三个字会是什么反应。是愤怒？是不屑？还是……一丝丝的难过？
她无从得知，也不愿再去深想。
她只是将手机扔到一边，整个人蜷缩在沙发里，感到一种如释重负的虚脱，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淡淡的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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