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卿最后一次核对完表格，将加密平板上的所有痕迹清除，只打印出一份厚厚的纸质报告。她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深吸一口气，敲响了林清寒办公室的门。
“进。”
程子卿推门进去，将那份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报告放在办公桌上。
“林总，这是您要的汇总。近五年所有我认为异常的财务项目都在里面了。”她的声音因为连日熬夜有些沙哑。
林清寒放下手中的钢笔，抬眸看了她一眼。眼前的女孩脸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但脊背挺得笔直，眼神里带着一种完成艰巨任务后的疲惫。
林清寒…没有立刻翻看报告，而是先拿起内线电话：“送两杯参茶进来。”
然后才对程子卿抬了抬下巴：“坐。”
程子卿依言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双手安静地放在膝盖上。
报告做得极其细致，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首页是清晰的目录和摘要，概括了主要问题类型和涉及的总金额，后面则按照时间顺序和问题性质分门别类，每一笔异常款项都列出了凭证号、日期、金额、涉及部门或关联方、具体异常描述（如：无对应合同、与市场价严重不符、收款方与业务不符、重复支付等），甚至在一些重大疑点后面，程子卿还附上了简单的逻辑分析和风险提示。
条理清晰，证据链明确，一目了然。
林清寒一页页地翻看着，速度不慢，但眼神专注锐利。办公室内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助理送进两杯参茶又悄声退下。
程子卿安静地坐着，捧着微烫的茶杯，热气氤氲中，她小心地观察着林清寒的表情。对方的脸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冷淡，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只有微微抿起的唇线和偶尔缩紧的瞳孔，泄露出一丝冰面下的暗流汹涌。
终于，林清寒看完了了报告的最后一页。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端起自己那杯已经微凉的参茶，喝了一口。再抬头时，目光重新落在程子卿身上。
“做得很好。”林清寒的语气里听不出太多赞赏，但那种平淡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肯定。“你的能力，对得起你的学分。”
她用手指点了点那份厚重的报告：“这些东西，你看懂了多少？又猜到了多少？”
程子卿的心微微一紧，谨慎地回答：“我只负责核对数字和流程的异常。”
这是一个聪明回答。
林清寒似乎笑了一下，极淡，几乎看不见弧度。
“很好。”
她将报告锁进了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里，那把锁看起来就异常坚固。
“你母亲怎么样？”林清寒忽然转换了话题。
“好了很多。”程子卿老实回答。
“嗯。”林清寒点点头，“这段时间辛苦了。放你两天假，好好休息。”
“是，林总。”程子卿起身，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她手握上门把的时候，林清寒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记住，你从未看过任何账本，也从未做过这份报告。你只是我的秘书，只做秘书该做的事。”
程子卿后背一凛，没有回头，低声应道：“我明白，林总。”
门合上的瞬间，程子卿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
青云集团表面光鲜，底下盘根错节，早已滋生了不少蛀虫。只是林清寒上位时间不长，某些势力根深蒂固，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确凿的证据，她不能轻易动手，否则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引火烧身。
内部的财务和审计部门？她一个都信不过。那些人要么早已被渗透收买，要么明哲保身、装聋作哑。至于外部的专业审计公司，更不行。青云集团的背景经不起外部审查，一旦内部问题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她需要一个绝对的“外人”，背景干净、聪明、有足够的专业能力能，同时又绝对可控、无法背叛的人。
程子卿的出现，恰逢其时。
一个为救母亲不惜铤而走险借高利贷的孝女，一个除了学业成绩一无所有、社会关系简单的大学生。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又有最容易被拿捏的软肋。
这半个月，林清寒冷眼旁观。看着程子卿白天努力适应秘书角色，晚上则一头扎进那些冰冷的数字里。她给的压力，提供的便利都恰到好处。
结果，比她预想的还要好。
那份报告条理清晰，证据链明确，甚至附上了风险分析，专业程度远超一个在校学生的水平，显露出了极高的天赋和难以想象的专注力。这女孩，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而且……很拼。
“有把柄，能控制。”林清寒唇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现在看来，这笔交易，她做得相当划算。
父亲靠刀口舔血、拳头开路打下了这片江山，沾染着太多洗不净的灰色。如今虽然极力转向正当生意，但集团内部盘踞的许多“老人”，依然是当年跟着父亲砍杀出来的弟兄。他们手握重权，把持着关键部门和业务，思维模式和行为习惯还停留在那个野蛮生长的年代，视规矩和法律如无物。
林清寒清楚地记得，父亲曾意味深长地告诫过她：“清寒，管理这帮豺狼，光喂肉不行，光举鞭子也不行。得让他们怕你，又离不开你，还得让他们互相咬着。”
程子卿那份报告，像一份清晰的“体检报告”，精准地指出了症结所在。但林清寒现在要做的，不是立刻大刀阔斧切除——那只会导致机体大出血甚至死亡。
她需要的是……敲山震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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