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萧元昭指尖还沾着温米酒的甜香，身子一软就陷进了被褥里。酒意漫上来，眼前的帐顶都晃了晃，他含混地嘟囔：“这世子身边…… 倒也不全是冷冰冰的木头人，那几个护卫，性子还算敞亮。”
傍晚用膳时的热闹劲儿还在脑子里转。他刚报出 “元宵” 这个新名字，桌边就围过来几个膀大腰圆的护卫 —— 有个络腮胡的拍着他的肩笑，说 “以后都是兄弟，得喝几杯”；还有个眉眼弯弯的，已经拎着酒壶要倒酒。津安急得直往他身前挡，双手乱摆：“各位大哥体谅些！他胸口的伤还没好透，沾不得烈酒，喝口米酒意思意思就成！” 可架不住人多热情，最后还是被灌了三四杯，酒液滑过喉咙，暖得他心口发燥，连带着那些压在心底的哀愁和烦躁，都散了些。
萧元昭侧过身，望着窗外 —— 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只有远处廊下挂着的灯笼，晕出一点暖黄的光。他眨了眨眼，酒意让眸子蒙了层雾，那些莫名的情绪渐渐沉下去。
这时门被轻轻推开，津安端着铜盆进来，把灯芯拧暗了些，轻声嘱咐：“公子，酒劲过了就睡，夜里要是渴了，桌上有温好的水。” 说完便吹了灯，脚步轻得像猫，悄声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一片暗，过了会儿，月亮慢慢从云层里探出头，清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床沿。萧元昭盯着那枚孤零零悬在天上的月亮，眼皮越来越重，终于沉沉地坠进了梦乡。
还是那片茫茫无边的黑，没有风，没有声音，萧元昭盘腿坐在中央，指尖无意识地蹭着地面 —— 这场景他已经见惯了，倒也不觉得怕。
很快，光影在他面前铺开，还是那个熟悉的园子：青石板路绕着假山，石榴树的枝叶垂下来，筛下细碎的光。树下铺着块素色布巾，一个十来岁的男孩盘腿坐着，指尖捏着本线装书，看得专注，连书页翻得都轻。萧元昭的目光落在男孩脸上，忽然顿住 —— 那眉眼、那鼻梁，甚至是抿着唇的模样，竟和他这具身体的原主，长得一模一样！
他心里 “咯噔” 一下，像有层窗户纸被捅破：原来这不是什么怪梦，是原主藏在骨子里的记忆，而他，只是个站在第三视角的旁观者。
正想着，园子里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锦袍的少年走了过来，比树下的男孩高些，下巴抬得老高，眼神里淬着冷。他站在男孩面前，语气里满是讥讽：“听说你这次先生的测验得了满分？父皇还夸了你几句，真是好本事啊 —— 恭喜了。”
男孩翻书的手顿了顿，没抬头，只淡淡应了声：“嗯。”
这声轻描淡写的回应，像是戳中了少年的火气。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捏得发白，声音也沉了下去：“我警告过你，这回父皇赏的那幅墨宝，是环释看上的东西！你也配跟他抢？” 话音刚落，他就扬手，攥紧的拳头带着风，狠狠砸在男孩的肚子上。
男孩的身子猛地一缩，闷哼声卡在喉咙里，脸色瞬间白了。他双手撑在布巾上，指节抠得发白，却没反抗，连头都没抬一下。
画面外的萧元昭皱紧了眉，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了 —— 这男孩的隐忍，看得人发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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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走了三日，车轮碾过碎石的颠簸，震得人骨头都快散了。加上沿途驿站少，每次歇脚都要耽误大半日，裴子洵便让人改走水路。船舶虽也晃荡，却比车马稳当些，至少不用整日被颠得头晕。
可这 “稳当”，对萧元昭来说，却是另一种折磨。他此刻正瘫在船舱的床榻上，四肢软得提不起劲，活脱脱像条没了理想、没了抱负的咸鱼。世子倒是安稳，每日在船头看书喝茶，可苦了他这个 “侍卫”—— 他从小就晕船，这会儿胃里像装了团搅不停的乱麻，刚在船舷边干呕了一阵，只吐出些酸水，回来躺了半个时辰，恶心劲还没过去。
他睁着眼，盯着舱顶的木纹发呆。脸色白得像舱外的云絮，嘴唇更是没半点血色，连呼吸都透着虚。其实真说起来，他原本的身体素质不算差，这具身体底子也不赖 —— 前阵子受的伤那么重，没几日就能下床走动，恢复得比寻常人快得多。可偏偏栽在了晕船上，半点办法都没有。
秋日的阳光透过船舱的小窗，落在他手背上，暖融融的，却没让他提起点精神。他侧过身，望向窗外：甲板上，几个护卫正在切磋比划，剑光裹着风，拳脚落得干脆。看着他们利落的动作，萧元昭有些出神 —— 其实他也会功夫，真要跟这些普通护卫比起来，说不定还能略胜一筹。
思绪渐渐飘远，回到了他没出山之前的日子。
自他记事起，他就在那座半山腰的小庙里。庙里除了他，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唤作 “师父” 的老头，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禅师。
后来听老禅师说，他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赶上一场暴雨，山泥都冲下来了。师父在山脚下捡了他，用襁褓裹着抱回了庙。师父原是武林世家的后人，可惜家道中落，又遭仇家追杀，一路逃到这儿，是老禅师收留了他，他才在这不起眼的小庙里安了身。
师父性子沉默，却对他极好。每天清晨，天还没亮，师父就会在院子里练剑 —— 剑光裹着晨雾，动作慢却有力，每一招都透着章法。他那时候小，就蹲在门槛上看，后来师父便走过来，握着他的小手，教他握剑、扎马步。剑柄的木纹磨得他掌心发疼，师父却不松劲，只说 “练功夫就得耐住疼”。
白天师父教他功夫，晚上老禅师就把他叫到灯下，教他读书写字。老禅师戴着老花镜，把书摊在石桌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念，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书页上，连墨字都暖了。师父也会在旁边坐着，手里拿着布擦剑，听着他念错了，就轻声提醒一句。
可惜好景不长，他十岁那年冬天，师父咳得越来越厉害，最后卧病在床，连剑都握不住了。弥留之际，师父拉着他的手，声音轻得像飘走的烟：“昭昭，以后…… 照顾好自己。” 说完，就没了生息。
师父走后，小庙更冷清了。因为位置偏，香客越来越少，最后连温饱都成了问题。老禅师摸着他的头，叹着气说：“昭昭，你得下山去，留在这儿，只会饿肚子。”
他十八岁那年，背着师父留下的旧包袱，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山。老禅师在城里有个侄子，他便先去了那里，也算有了个暂时歇脚的地方。
第一次见到山外的世界，他是懵的 —— 来往的车马跑得飞快，街上的人穿着光鲜，商店里摆着他从没见过的东西。他站在城门口，手里的包袱攥得死紧，才知道香客口中 “绚丽多彩” 的外面世界，对他这个只懂功夫和书本的人来说，竟如此陌生。他也明白了，在这法治社会里，空有一身武艺，不懂人情世故，不懂谋生之道，根本养不活自己。
他打过零工，搬过货物，却总觉得格格不入。直到有一次，在广场上帮一个小孩捡挂在树上的风筝，情急之下翻了个后空翻 —— 那动作利落，被旁边的人拍了视频发上网，没几天就火了。后来就有星探找过来，递名片的时候笑得客气：“你这身手和样貌，进娱乐圈肯定能火。”
他那时候走投无路，便答应了。
可谁能想到，最后会落到这步田地 —— 换了张脸，改了个名，还成了别人的侍卫，被困在一艘船上，晕得昏天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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