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晨雾像浸了冰，裹着水汽凝在船舷上，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碎成满袖的凉。船队刚靠稳码头，踏板还带着船身摇晃的余劲，萧元昭先一步踏上木板，掌心虚扶着侧边的麻绳 —— 指腹蹭过磨得发亮的绳结，他踩实每一步，直到木板不再晃得厉害，才回身对着舱门方向抬了抬下巴：“世子，慢些，踏板滑。”
裴子洵扶着舱门的木框出来，指尖还泛着冷白，没接他递来的支撑，只自己踏上踏板。许是在船上待得久了，脚刚沾板就微晃了下，他下意识攥紧麻绳，指节泛出浅青，站稳后才淡淡道：“不必。”
萧元昭自讨没趣地收回手，弯腰捡起落在船舷边的外袍 —— 昨天救火时裴子洵落在船上的，边角被晨露浸得发潮，他抖了抖水汽递过去，指尖刻意离对方衣料半寸：“码头风硬，披着挡挡寒气。”
裴子洵接过拢在臂弯，视线扫过萧元昭肩头 —— 昨天蹭破的衣料没补，风一吹就露出点浅淡的伤印，便随口提了句：“你的肩伤，让医官再换次药，别沾了晨露留疤。”
“皮外伤而已。” 萧元昭抬手按了按肩头，语气轻松得像说件无关紧要的事，“比不得世子昨天在舱里呛的那通烟，现在还觉得闷吗？”
裴子洵没接话，只率先往码头外走。青石砖浸透了水汽，踩上去鞋底黏着湿冷，远处几辆马车隐在雾里，车辕上挂的银铃被风吹得轻响，魏谷带着护卫候在车边，见他们过来，忙上前躬身：“世子，马车备好了。”
萧元昭跟着裴子洵上车时，才发现车厢里铺了两层厚锦垫，角落的铜暖炉燃着细碎炭火，连空气都暖了些。小几上摆着油纸包的糖糕和温着的豆浆，他掰开块糖糕咬着，见裴子洵指尖抵着唇，眉峰微蹙，便把盛豆浆的白瓷碗往中间推了推：“喝点热的压寒气。魏谷说陆路三日到京，要是你觉得累，咱们中途多歇次也成。”
裴子洵接过碗，指尖触到瓷壁的温度，才觉出自己手有多凉。他小口啜着豆浆，目光落在窗外掠过的枯树 —— 枝桠光秃秃地戳在灰蒙蒙的天里，像极了京城里那些藏在朱墙后的眼线。船火案的烟还没散，这一路怕是不会太平。
车厢里静下来，只有津安偶尔掀帘报路况的声音，还有暖炉里炭火 “噼啪” 的轻响。萧元昭翻着从驿站借来的《雍京杂记》，书页里夹着些关于朝堂派系的批注，是津安今早悄悄塞给他的，还低声叮嘱 “公子趁赶路摸清京里局势”—— 这小厮行为着实怪的很，但对他无害。
眼角余光却总往裴子洵那边飘：这人坐得端正，脊背挺得笔直，却总在马车颠簸时悄悄按一下心口，像藏着什么不舒服，偏又不肯说。萧元昭心里犯嘀咕，只当是烟呛的后遗症，便对着外面喊：“津安，路过村镇时买些姜片，晚上煮点姜汤驱寒 —— 可别让咱们世子这娇弱身子冻着了。”
“哎！记着呢！” 津安在外面应得干脆。
裴子洵掀了掀眼皮，没搭理他的调侃，只闭上眼靠在车壁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影。
马车走了近两个时辰，忽然慢了下来，外面传来魏谷压低的声音：“不对劲，林子里有动静。”
萧元昭立马合上书，掀帘时动作轻得没带起风。外面的护卫已经握紧了腰间长刀，魏谷凑过来，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林子里有探子，五个，看不出是哪边的人，但目标肯定是咱们。”
萧元昭的手按上腰间的银剑，指腹蹭过冰凉的剑鞘 —— 船火案的疑云还没破，就有人迫不及待动手，显然是怕他们平安到京。他转头对魏谷道：“你留人守马车，我跟你进去。”
车帘内，裴子洵睁开眼，眼底没了半分暖意。看来京里的人，比他想的还要急。他没掀帘，也没出声，只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 魏谷的功夫够应付，只是…… 他倒想看看，萧元昭这 “梁国质子”，到底藏着多少本事。
林子里的枯枝刮着衣料，发出 “沙沙” 的响，像藏着无数双眼睛。萧元昭跟着魏谷绕到树后，刚稳住身形，就有个黑衣人从斜刺里扑出来，刀光直劈面门。
他侧身躲开时，银剑已经出鞘，寒光扫过对方手腕，逼得那人踉跄后退；另一个探子趁机从后面偷袭，魏谷及时挥刀挡住，刀刃相撞的脆响在林子里炸开。
没半盏茶的功夫，三个探子就被制服在地。剩下两个想往林外跑，却被外围的护卫拦了回来，其中一个被萧元昭踩住手腕，疼得闷哼出声。
“谁派你们来的？” 萧元昭的声音没带半分温度，脚又往下压了压，这帮人定和纵火者脱不了干系。
那探子梗着脖子不说话，就见萧元昭眼疾手快，伸脚勾过旁边一根断枝，用枝桠尖儿死死别住探子的下巴，力道刚好用得让对方无法咬破藏在牙里的毒药。
“啧，” 萧元昭看着探子瞪圆的眼，忍不住吐槽 —— 这还是他穿书以来第一次见人自尽，动作熟练得跟吃糖似的。古代人都这么卷？连死都要提前备毒，就不能好好招供，省得大家费劲儿？
探子被枝桠卡着喉咙，只能发出 “嗬嗬” 的声响，脸涨得通红。萧元昭俯身，声音压得低而冷：“说，谁派你们来的。”
眼见服毒未遂，他挣扎的幅度明显小了些，这些探子并不是真正的死士，骨子里还是透着胆怯。萧元昭见状，松了松枝桠的力道，却没完全撤开：“现在说还来得及，不然等会儿用刑，疼的可是你自己。”
沉默了片刻，探子终于泄了气，声音嘶哑：“是…… 是大皇子派我们来的，让我们…… 让我们在路上解决掉裴世子……”
魏谷在旁边听得脸色一沉，刚想追问，就见萧元昭摇了摇头 ——再多问也问不出什么，他们心里已经有数。萧元昭撤下断枝，对护卫道：“把人带下去，看好了，别让他再寻死。”
等处理完探子，回到马车上时，裴子洵正掀着帘子望着窗外的林子，晨雾散了些，阳光透过枝桠洒下来，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见萧元昭进来，他才转头，语气没什么起伏：“都解决了？”
“嗯。” 萧元昭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坐到对面，“是大皇子的人，想在路上动手。”
裴子洵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只重新放下帘子，目光落回暖炉上的炭火。
车厢里又静了下来，雍京那座朱墙里的风，竟已吹到了这荒郊野岭的林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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