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九目光阴沉,死死地盯着叶孤城,嘴角的冷笑一寸寸勾起,最后仰天长笑起出声,这一笑仿佛触动了机弦,叶孤城身后的暗卫倾巢而出,一跃至宫九与叶孤城之间。宫九再不答话,丢了折扇,“唰——”一声从腰际抽出一把软剑,以一敌三,丝毫不落下风。余下的暗卫将聂宵行团团围住,聂宵行却是不慌不忙,一派悠然地看着宫九与另三人缠斗在一起。
宫九一个纵身向门边蹿出数尺,一枚信号弹直冲天际,尚可抽空道:“聂宵行,你莫非是想毁约了。”
聂宵行道:“毁约?”又笑道,“我便是现下毁约,已然开罪了叶城主,难道还有活路吗?”
宫九冷笑:“你倒是清楚。”
余下的暗卫闻言不敢有丝毫松懈得盯着聂宵行,看着他放下手中长箫起身,还未看清身形,已是到了叶孤城近前,他的袖中忽然滑出一物,似是箭弩,对准了叶孤城,扣动机括。叶孤城的剑在眨眼间已经出手,剑气冲霄,迎向那射出的几不可见的银光,从叶孤城身后的密室内突然闯出一个红色的身影,将叶孤城一把推开,那一抹银色顷刻间进入来人右肩,银针没入,消失不见。聂宵行见一击不成立即后退,抬头看向挡在叶孤城身前的人,脚下便再也移动不开,丝毫不顾架在颈前的剑锋,他向前进了两步,嘶声道:“阿娇。”
唐天娇扶着叶孤城桌案瘫倒在座椅上,仰头粲然一笑,平日里红润的肤色已经泛起了青灰色。
聂宵行立刻就冲了过去:“阿娇!”
为首的暗卫看着他躲过丛丛拦截,此时方看清此人身形,心下骇然:“狐踪步!”这等失传已久的武功这人轻轻易易使出,那此人武功,他用余光看了看与三人缠斗不休的宫九,只怕不在这个宫九之下。
宫九偷眼看着这场突变,嘲讽道:“尊夫人真是好本事。”
唐天娇强打起精神笑答道:“承蒙宫少岛主称赞,唐门的暴雨梨花针,自然是好本事。”
聂宵行抬手急点她周身大穴,这暗器有何等威力,他清楚的很。
门外,喊杀声忽的震天响起,一拨人马竟从城主府外杀了进来。站在高处的叶笙看着杀进来的几十人,吃了一惊,在精不在多,杀进来的这群人马的功夫,在当今中原武林上大概都是能排得上名号的,却不知为何这群人甘愿为了宫九卖命。长叹一声,叶笙做了个手势,埋伏在屋顶上的弓箭手齐齐站起,利箭破风射出,湛蓝晴朗的天空在一瞬笼罩了阴霾,抬头只能看见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箭雨,看不到一线生机,再无活路。从城主府门到书房这短短距离,本是一贯安静祥和甚至冷寂的,就在此时,堆积着尸体,血流成河,遍地的箭矢无声地昭示着一场惨败与屠杀。咸咸的海风中飘着浓厚的血腥味,情景太过惨烈,叶笙似乎听见隐约的哭声和哀嚎。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进来的三十六人全都死了。在所有人进入这条小路的那一刻,三十六人全身便在下一秒布满了箭矢,甚至来不及挣扎。叶孤城在愤怒。否则他不会用这么血腥的方式。被箭扎成刺猬的脸上根本无法分辨出长相,一张张狰狞如恶鬼,但叶孤城此时已经顾不到这些,他需要用敌人的鲜血来洗刷他的愤怒,已经好几天没有听到西门吹雪的消息,他知道宫九说的是真的,那人出手的话,西门吹雪是真的有可能被带上昆仑。
冲天的喊杀声在一盏茶功夫之后静谧,宫九不动声色的窃喜终于消弭得无影无踪,他眸色深沉不带一丝情绪:“叶孤城,我居然小瞧了你。这局算是打了平手,我们后会有期。”言毕,一剑荡开身前三人,抽身急退,几个翻身便消失在房顶。
“穷寇莫追。”
淡淡一句落下,书房内暗卫淡然消失不见,叶笙匆忙进来,看见的便是一脸虚弱的唐天娇和死死用内力护住她心脉的聂宵行。
“阿娇?!”
“城主……”叶孤城满脸冷凝之色,叶笙纵使满腹狐疑也不敢在此时开口,只能紧紧看着唐天娇。
唐天娇几颗解药下肚,缓和了神色,抓住聂宵行:“无用的。这暴雨梨花针经我改良,除了我,无人能解。”
“暴雨梨花针?”叶笙脑袋里轰地一声响,“这是怎么回事,阿娇你怎么会中了暴雨梨花针?!”
聂宵行急声道:“如何解!”
唐天娇勉力坐在椅上,只是摇头笑:“无用的,除非在迅速服下解药,且银针入体一炷香内用内力巧妙控制住银针,如刺入体内时一般让它们从体内刺出来,再用我的药清洗经脉,调养一年半载,或可有救。我原本就觉得此毒太过霸道了,如今用在我身上,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不会再让它祸害别人了。”
叶笙瞠目结舌,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唐天娇微笑道:“宵行。”
“嗯?”
“你能不能、去把孩子抱来给我看看?”
聂宵行握住她的手重重的一紧。
“你放心,我还撑得住,我就想看看孩子,最后一眼。”
“等我。”
叶孤城恍惚被这句话击中。
谁曾经对他说过这句话,或者,他曾经对谁说过。
两个字组成的如此简单的誓言,要想守护却如此之难。
这两个字,在他们二人这场等待或者追逐里,能否被坚持一辈子,有谁会有勇气守到最后,又有谁会半途而废,从此分道扬镳,或许,他和他,本就该江湖不见。命运使两个人一步一步走在一起,藕断丝连,再也纠缠不清。
唐天娇看向叶孤城,笑道:“城主,现下可允许我跟您来谈最后一笔交易。”她似乎料定叶孤城不会拒绝。
叶孤城收回思绪:“我为何要答应。”
唐天娇并不慌:“一命换一命,城主都不肯答应么?”
“你换的,究竟是谁的命。”叶孤城看着她,一语道破。
彼时,银针细微,叶孤城若尽力挡下,银针必随着剑势四下散开,叶孤城面前的人,一旦中针,若无医治,都会死,这其中包括聂宵行,也包括叶孤城的暗卫。时间紧迫下,唐天娇只可能救下聂宵行,那叶孤城的十余暗卫,性命堪忧。
唐天娇苦笑:“不愧是城主,果然还是瞒不过”,她舒展开眉,笃定道:“那城主便当看在西门庄主的面上,垂怜我这个将死之人。”嘴上说着哀求的话,眉目里不带一丝卑贱低微,叶孤城一直当她是个小丫头,似乎忘了,她曾经是唐门老太太最宠爱的孙女,能独当一面的唐门的金枝玉叶。
西门吹雪、好一个看在西门吹雪的面上,她赌的是他对西门吹雪的情谊,对她这份惺惺相惜的心,他怎能不答应?
喟然轻叹,叶孤城道:“我答应你。”
唐天娇你是绽开了颜,笑如春风:“城主且听小女子娓娓道来……”
聂宵行跌跌撞撞奔入书房,唐天娇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明亮的眼眸却紧紧地随着他,顾盼生辉。怀中一直熟睡的婴孩若有所觉,睁开了与母亲神似的一双眼,嘴一撇,嚎啕大哭。
聂宵行将孩子放在她怀里,面无人色,低声唤:“阿娇。”叶笙扶着门瘫坐在地上,早已泣不成声。唐天娇深深望着聂宵行,想要把这张脸刻进心里,嘴微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响,她笑,笑容明媚一如当年蜀中唐门内的明艳少女——红衣轻狂,策马江湖。
秋水之瞳缓缓闭上,怀中婴儿的哭声骤然拔高,聂宵行伸手去触碰尚且带着体温的面庞,体内的毒素已经侵蚀到脸部,白皙的皮肤在短短的一瞬变成青黑。聂宵行不愿相信地低声问:“阿娇?”
再无回复。
昔年宅院庭木深深,低头抬首,此生暗许。
他笑得轻佻:“这位姑娘好生眼熟,我们可是在哪见过?”树上红衣女子明艳胜桃花,眼波流转,随手摘了朵花儿掷下:“公子,这年头,这种搭讪方式已经不新鲜了。”他慌忙去接花,手上便染上了一层粉色。坐在树上的女子依旧慵懒,笑声里满是得逞的快意:“唐门的桃花癣,不知公子现在对我可还眼熟不眼熟?”
日后他一柄玉箫吹着凤求凰笑唤“阿娇”,她抚额:“如此老套的剧情,为何我偏偏动了心?”
如今他低声唤:“阿娇。”
再无回应……
“聂公子!”他错愕地抬头,叶笙赤红着眼狠狠瞪着他,“阿娇用一命换你一命,她的后事我自会照料,阿娇嘱托我将青流交给霍夫人,聂公子自去忙自己的家国大业,从此这孩子与你再无关系,你也再莫要踏入白云城!”
聂宵行看着叶笙抱着孩子拂袖而去,嘲讽地笑——家国大业。我想换阿娇回眸一笑,可还来得及……
聂宵行转而看向一直未出声的叶孤城,语气淡淡:“看来叶城主此番,又胜了一局。”
叶孤城看了他半晌,却什么也没有问出口,扔出了一个瓷瓶。
聂宵行摩挲着熟悉的瓷瓶:“这是什么?”
叶孤城道:“毒药。”
聂宵行坦然一笑,吞咽下肚,将瓷瓶贴身收好。
叶孤城道:“叶笙已准备好船只,你立刻出白云城。”
“这毒叫什么名字?”聂宵行骤然问。
叶孤城抬步走出书房:“相思泪。”
“此毒名唤相思泪,取相思断肠之意,我研习西域奇术和蛊毒多年所制,中毒者会在一月之内,忘却此生挚爱之人……”
此毒无解。
叶孤城握紧了手中与之前一样的瓷瓶。
“城主。”叶笙红着眼,显是刚刚哭过。
“阿娇的骨灰我差人收了,打算与青流一起托于霍夫人,还有这个——城主打算如何处置?”
叶孤城看着叶笙掌心的唐门掌门戒指,“一起送去。”
“是。”
“你亲自去。”
“嗯?”叶笙疑惑地抬头。
叶孤城抬头望着远去的孤帆:“将孙秀青支走后,你亲自送去,便呆在那处理事务,不用回白云城了。”
“城主?”叶笙蓦然睁大了一双红红的眼,泫然欲泣,让人想到被主人遗弃的白兔。
叶孤城安抚地看着她:“城中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也该去寻个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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