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明月。
陆小凤举起一坛好酒灌了几口,咂巴一下嘴回味:“啧,三十年的竹叶青。”
西门吹雪兀自端着酒杯,不知是今晚第几次对着月亮出神。
“陆小凤。”
“嗯?!咳咳……!西门吹雪!”陆小凤喘匀了气,一抹小胡子,看了过来。
“我们相识多久了?”
陆小凤想了想,道:“若是从你第一次见面你追杀那个采花贼算起,算是八年,若是从第一次一起喝酒算起,便是六年。”
西门吹雪仰头喝了口酒,他与叶孤城呢?算上今日,正好三年。真正朝夕相对的,也不过去年十月,到今年的端午。
才仅仅三年吗,怎么感觉将这一辈子,都过尽了。
陆小凤叹了口气,放下酒坛子,终于分神去看江南倚月楼里的月饼,千金难求的好物,陆小凤挑挑拣拣,最终一块也没有入口。
陆小凤道:“叶孤城就在白云城,你为何不去寻他?”
陆小凤说完,拎起那坛子酒,继续喝。
待到他一坛酒快见了底,西门吹雪才幽幽开口:“不知。”
陆小凤又叹一口气,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开口,重新拍开了一坛酒。
是不知还是不敢,亦或不愿,只有西门吹雪自己心中清楚。
白云城主叶孤城,一诺千金,言出必行,他既然答应了玉罗刹,只怕,西门吹雪找上门去,也不能见到那人的面。你若真心想躲一个人,有时候简直容易的很。他是否真的想去找叶孤城?奇怪的是,之前那般轰轰烈烈,经过玉罗刹这一闹,似乎那满腔的热血都被昆仑山上的寒冷冻结了。往事仿佛过眼云烟,或许自他从玉罗刹口中听到那句“不到黄泉,再不相见”时,心就已经冷了。与玉罗刹的交易并不是唯一的办法,等他醒了,他们两人一起,总能想想其他的办法,他不能懂叶孤城为什么会答应。那之前种种,又算什么?他只身一人闯上昆仑,就是为了告诉他一句此生永不相见的么?又或许……他与玉罗刹之间,还有其他的交易,他不可知。
“西门,叶孤城那般心机深沉的人,你不是他的对手。离开了万梅山庄的势力,只怕你对他,并没有那么有吸引力,毕竟他与你可不一样。”他将要下昆仑之前,玉罗刹如是说。“焚心之毒相当霸道,若是每年六月酷暑心中不适,可来昆仑。”
“呵。”西门吹雪冷冷笑了一声,拿起了桌上的长剑:“我去练剑,你随意。”
陆小凤呆呆愣了半晌,抬头看向天上明月,分外怀念花满楼温润的笑容:“一个人喝酒,确实没什么意思。”
白云城内,一盏孤灯下,叶孤城手握朱笔,对着账本一页一页地看过去。
叶潇象征性地敲了敲门就进来了:“城主,新做的月饼。”
叶孤城未抬头:“放下吧。”
叶潇双手环胸:“叶大城主,你是不是不知道今天是中秋!”
叶孤城抬头扫他一眼:“你若无事,便去京城。”
叶潇愣了愣:“为何?”
叶孤城低下头接着看账本:“聒噪。”
叶潇被气笑了:“城主,你不能因为你情路坎坷,就故意折磨我啊。西门庄主这事不是您自找的么,您打算闹到什么时候去杀玉罗刹?”
朱红的笔一顿,在白纸上划下一道鲜红的印记,宛若血痕。
开口却是毫不相关的事:“西门的剑法,锐利刚猛有余而圆润轻灵不足,若想达到无剑之剑……”
叶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剑法剑法,城主,我并不关心西门庄主的剑法,你这次这般做,就算他剑法有了进益,也不会领你的情,你最好还是想想怎么与西门庄主解释,难不成真打算这辈子不见了……”说着说着,骤然想起一事,脸色煞白:“城主,你该不会……”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这十六个字,莫非是两个人一生也躲不过的劫难?
叶孤城看着叶潇乍然变色,并不知叶潇想到了什么,但他做的事,多半也没有瞒过叶潇,是以直言:“你该知道,那件事成或不成,叶孤城都已经死了。”
“城主!”
叶孤城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叶潇用手摩挲着玉扇,道:“我明日动身去京城。”
叶孤城道:“聂公子的婚事,也一并麻烦你了。”
叶潇哼了一声,摔门而去。
叶孤城对着那一盘金黄的月饼看了半晌,伸手往茶盅里注入热水。碧绿的茶叶随着水流沉沉浮浮,一芽一叶,一叶初展,上好的西湖龙井。
聂宵行要结婚了。姑娘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好人家,世代经商家世清白,郎才女貌可谓良配。
短短的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里,聂家大公子聂远行莫名其妙被仇家杀死了,长期游历在外的聂家二公子回家吊丧主持大局,一手狐踪步,一柄赤日刀震撼全场,气势谋略丝毫不逊于乃兄。聂远行头七一过,又火速与江南的王家定下婚期,说要拿喜气冲冲煞气,日子就定在重阳之后。不管聂家大公子死的如何蹊跷,江湖上的人都知道聂家这是要变天了。
叶孤城拿到喜帖只是淡淡一哂,搁置一旁。
万梅山庄内,陆小凤将请帖摊开放在西门吹雪眼前:“你去不去?”
西门吹雪不字还未出口,陆小凤又道:“听花满楼说,聂宵行回聂家奔丧那天晚上大病了一场,醒来后一点也不记得唐天娇这个人了。”
西门吹雪眉心微不可察地一皱。
陆小凤接着道:“来你这儿之前我先去了趟珠光宝气阁,听叶笙说唐姑娘临死前跟叶孤城做了笔交易换了聂宵行的命,你不好奇?”
西门吹雪淡淡扫了他一样,转身对管家吩咐:“备贺礼。”
陆小凤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眉毛,长吁一口气。
重阳过后,遍地都是菊花的清香。聂府门前两株白菊更是楚楚可怜,清香远播,入内,一花一树虽不富丽堂皇,却是别出心裁,自有一番巧思在内。陆小凤停下脚步四下看了看,难得正经地对花满楼道:“传闻今日的新娘子秀外慧中,志趣高雅,果不其然。”
花满楼摇扇的手缓了缓,道一声:“陆小凤。”却是从陆小凤这一句话里听出些许惆怅来。
陆小凤摆摆手,意识到花满楼看不见,道:“突然有些想吃蜀中的麻辣鱼了。”
花满楼微微一笑:“天气转凉,川菜吃起来正好,待你得闲了,我陪你去吃。”
西门吹雪冷冷出声:“二位是想在此叙旧?”
花满楼略带歉意的回身拱了拱手:“怠慢西门庄主了,请随我来。”
所幸来得早,并没有客人,西门吹雪和陆小凤安安稳稳进了二楼的隔间。
三个人对坐喝茶。
西门吹雪开口:“聂宵行呢?”
难得西门吹雪主动开口,花满楼却并不讶异,只是摇了摇头:“聂公子他……大概还在修整。”
西门吹雪道:“我何时能见到他?”
花满楼想了想:“从明日起大宴宾客连摆十日酒席,必是能见的。”
西门吹雪不再说话。
一盏茶过后,陆小凤就有些坐不住:“花满楼,你对聂家这宅子可熟悉?”
花满楼抬头:“尚可。如何了?”
陆小凤展眉一笑:“七童,那你定然知道哪里有好酒喝?”
花满楼无奈地笑笑:“带你喝酒自是无事,只是留西门庄主一人在此?”
西门吹雪闭上眼:“难得清净。”
陆小凤道:“我说西门吹雪,这一路上我知道你心情不佳,有什么小事,可都没有惊动到你。”
花满楼笑着搁下茶盏:“那就劳烦西门庄主稍待了,有事吩咐下人即可。”
“不知道聂家这宅子里都有什么好酒?”
“自然是应有尽有,陆小凤,你一大早过来该不会就只是为了喝酒吧?”
“不然这宅子还有什么能吸引我?新娘子够漂亮?”
“哈哈。”
“明天我请你去倚月楼吃月饼。”
“中秋不是早过了,吃什么月饼?”
声音渐远……
长久的静默之后,西门吹雪伸手续了杯茶,茶水尚温。
茶是好茶,信阳毛尖。倒了却没有要饮的意思。
西门吹雪思绪骤然飘到第一次在叶孤城的别院留宿那一晚,那人将卧房让给了他,自己去书房泡上了一壶浓茶,那次喝的,似乎就是毛尖,是信阳还是黄山的却是记不清了,只是那人身姿笔直地坐着,欲要伏案一宿的模样,今日不知为何如此清晰明了。现在入秋了,白云城内应该换上了铁观音或是苦菊茶。
有时候,西门吹雪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本是不饮茶的,跟着那人喝了这半年,各种茶叶如数家珍,万梅山庄内无数上好的美酒却疏远了,白白便宜了那只陆小鸡。
日渐西移,迎客者陆续开始报着来宾的名字,西门吹雪闲闲地听着,除了江南一带,天南海北倒都有人来,今天聂宵行可谓是摆足了排场,却不见昔日白云城那场婚宴上的旧客了。
陆小凤拎着两坛陈酿跟花满楼一路躲躲闪闪溜了回来,窗外传来一阵喝彩。陆小凤透着窗户缝看了一眼,是聂宵行出来了,忍不住啧啧一声:“七童,新郎官似乎气色不佳啊。”
花满楼自是不会搭理他,拿过酒坛给自己和西门吹雪各自倒了一碗,便听得陆大侠跟着门口迎客的一起,对来宾评头论足,自得其乐。
“是把好剑。”
底下又爆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陆小凤也跟着点了点头,举起坛子喝了口酒,随口问道:“西门,你送的什么?”
西门吹雪道:“不知。”
陆小凤没再问,支起一支腿,透过窗户缝接着看热闹。
午时将近,门口没有什么新的客人了,多半都是送礼上门的,守门的恪尽职守地报着送进来的礼。
“无名岛宫少岛主送上贺礼。”
“安泰山庄李庄主送上贺礼。”……
宫少岛主。
这个名字眨眼便过去了,然而对有心人已经足够听得清清楚楚。唐老太太的寿宴上出现过一次的可怕年轻人,如今人未到,礼却至,却不知这位新上任的聂公子是惹上了麻烦还是与当年唐门势力变更有关。
“万梅山庄西门庄主送上贺礼。”
这一句,就明显让人群起了波澜,不会真的是西门吹雪?那这位聂公子的实力只怕又要重新评估一番,然而今日让江湖上掀起波澜的注定绝不止这一件事。
“来得早不如来的巧啊~”
只听一道略低的男声带着笑意传来,随即走进一个弱冠上下的男子,手执白玉扇,一身贵气的紫色越发衬的人如冠玉,面若桃李,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不笑尚带着三分笑意,笑起来那张雌雄难辨的脸更是平添一种魅惑来。他身后站着的男子比他高了些许,一身青衣,干净清爽,如林中修竹,清鉴贵要。两人交相辉映,美玉成双。
陆小凤瞅了花满楼一眼,不满道:“这小子怎么来了。”
门口迎客的小厮方才报完西门吹雪那一句,便有些发怔,此时看着这迟到的两人,竟是一时之间未有反应。叶潇冲他笑了笑,他恍然回神,耳根一下子红了:“未请教客人名帖。”
叶潇笑道:“请帖在路上不慎遗失了,烦请通报一声飞仙岛白云城叶城主便是。”
“飞仙岛白云城叶城主送上贺礼!”
这一下,人群哗然了,本来便一直关注这边的众人之中便有几个坐不住的。
客气一点的尚只是疑惑:“你们二人年纪轻轻,如何便能代表叶城主,莫不是信口胡诌?”
这一问紧接着便有人呼应:“且报上名号来!”
叶潇四下一拱手:“白云城叶潇,久仰各位英雄豪杰。”
他身后的青衣男子作了个揖:“在下江小然。”没有身份只有名字,不像江湖人士,倒像是个文弱书生。这样看来,大概此人跟白云城无关,只是个路人。
“在下山野粗人孤陋寡闻,并没有听说过二位,但传言白云城叶城主剑法惊人,想必阁下必也是用剑高手,不妨指点一二?”
叶潇看了眼拿剑的汉子,又看向闻讯匆匆赶出来的聂宵行,笑道:“今日聂公子大婚之日,动兵器只怕不太好。”
聂宵行举目看了过来,四目相对,叶潇眼中杀气一闪而过。
聂宵行兴味地笑笑:“我等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只要不见红,权当为婚宴助兴。”
这话立刻赢得一片赞誉声,好几个拿剑的都有些按捺不住。
一个汉子朗声大笑:“哈哈哈,传言叶孤城人若飞仙,若是他手下尽是像你这样的小白脸,我倒要想想他叶飞仙莫非有什么特殊方法得道成仙,哈哈哈!”说完,拿眼神上下一瞟叶潇。这话说的已然露骨,不少人面露不满却没人开口,他的同伴当中有不少个中同好,一边笑着一边拿眼来看叶潇,**满满。
这眼神叶潇实在是太清楚了,因了这张脸,不知有多少男人用这种眼神看过他,最一本正经的话语下,掩饰的是最肮脏的欲念。若换作前几年,他只怕早就冲上去与人动手了,他用白玉扇敲了敲手心,近几年跟江小然在一起了,他的耐性似乎越来越好了,不过某人的耐性似乎越来越差了呢,这样不好。
毒药以精准的暗器手法进入几人的嘴中。
笑声纷纷戛然而止,成为这一生最后出口的声音。
江小然笑笑:“不见红即可,你们的嗓子不要也可。”
这一手来得太快,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更多的人根本没有看见江小然出手,更遑论那几颗毒药在空中的虚影,直到刚刚说话的汉子满面通红的拔剑砍了过来,才有人意识到适才是出事了。
叶潇看着那人冲过来,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你实在不该拔剑,你若不拔剑,至少还能多活几年。”
树影斑驳,有风吹过。
阳光下骤现一道炫目的剑光,如天边流星,稍纵即逝,风过,只留下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与一道长身玉立的雪白身影。
西门吹雪道:“未曾见血。”足尖翩翩一点,身影消失在一扇窗后。
叶潇啧了一声:“最近大家火气都大得很,大得很呐,可要好好败败火才好。”说完奔着西门吹雪消失的那个房间去了。
江小然依旧一幅笑模样跟在他身后。
人群内站起来一个人,拱了拱手,有些犹豫地问道:“江公子,可是来自塞北?”
江小然看了一眼,拱手回了一礼,笑道:“宋前辈,今日时机不适,改日再叙吧。”
那人忙不迭地答应着坐下了,便听见有人打听这位青年人到底是谁。
叶潇正要上楼,此时回头看了过去,勾唇一笑,拿白玉扇挡了半边脸,一双魅惑众生的桃花眼眨了眨:“我难道忘了介绍,这位是我姘头啊。顺道一提,我家城主已经有家室了,诸位就不用惦记了。”
屋内,西门吹雪突然开口:“陆小凤,我有一事要麻烦你。”
陆小凤吓得跳到了花满楼身后:“不麻烦,不麻烦,你说……”
半月后,江湖上最津津乐道的谈资莫过于聂宵行那场婚宴——白云城那位与男人苟合还不知廉耻的美貌青年,江小然那一手精妙的暗器功夫与立竿见影的毒药,西门吹雪杀人不见血翩若惊鸿的惊天一剑,天下第一美人楚绵延过门不入,专程赶来的一曲《桃夭》。
最让人惊讶的新闻却是万梅山庄西门庄主有了内室了。叶孤城远在海外,倒也罢了,西门吹雪可是当今江湖上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武功高强,家底殷实,多少世家大族想把女儿塞进万梅山庄,这个消息传出,让多少人扼腕痛惜!
“西门吹雪除了杀人几乎不出万梅山庄,怎么会突然传出有了老婆?这消息可靠吗?”
“当然可靠,陆小凤陆大侠在怡情院喝酒时亲口说的,那还能有假!”
读者大大们!!!你们除了要更新就没有别的想对我说了么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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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见或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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