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有点不大对劲,陆小凤一直知道。
但究竟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花满楼迎着清晨的阳光修剪花草,听着陆小凤絮絮叨叨,嘴角始终噙着和煦的微笑。
陆小凤一遇见花满楼,话就会特别多,这一点,他自己也不知道。
等陆小凤说的口干舌燥,拿起昨夜的冷茶便往嘴里倒时,花满楼朝向他的方向无奈地摇了摇头,收拾好手中的器具,走向里间将今早刚煮好的茶水提上了桌子。陆小凤哈哈一笑,接过茶壶动手给花满楼倒茶:“知道了,下次,下次一定记得。”杯中的热气蒸腾上来,人似乎也有了暖意。
花公子不置可否地接过茶杯,揭开茶盖,嗅了嗅扑鼻的茶香。
陆小凤毫不客气地霸占了百花楼里唯一的摇椅,此时吃饱喝足,话也说够了,伸了个懒腰向后倒去,将摇椅压出吱呀一声响。
花公子听着那摇椅不堪重负的声音,又是无奈地笑笑:“这回待多久。”
陆小凤百花楼里,总是待不长。
陆小凤想了想:“猴精邀我去洛阳楼喝花酒,顺便闹闹黄河边上的场子,还有几个老朋友相邀,顺便也去看看。”
花公子漫不经心地点头,小口呡着杯中热茶。
忽而抬头道:“你可曾去过南王府?”
一句话将陆小凤问住了,还真不曾去看过。
花满楼见他一时没有反应,心中便明了了,道:“潇儿在京城的蒹葭馆已经打响了名号,过几日等蟹肉肥了,我去一趟京城。”
陆小凤摸了摸小胡子,撇了撇嘴:“江南一带的螃蟹,不比京城的好吃吗。”他自然是知道花满楼不是冲着螃蟹去的。
见花满楼不说话,陆小凤开始没话找话了:“这才半年不到,蒹葭馆的名声已经传遍大江南北了,是不是你们花家打通的人脉,我记得老三已经过了而立,难道在京城躲着?”
花公子微微笑了笑:“三哥是在京城没错,至于潇儿,自有贵人相助。”思绪便随着这句话跟着转动起来。
上次见面还是去年重阳聂宵行大婚的时候,一转眼又是重阳将近了。
那日西门吹雪的疑惑,聂宵行没能给出答案,意料之外叶潇前去,道破了那相思泪的端倪。
聂宵行如何与宫九内外配合欲取叶孤城性命,叶笙如何在城主府内沿路布下箭阵,唐天娇如何以命换命,求得聂宵行一条生路。他三言两语说的云淡风轻,众人却听得心惊。这当中若是棋差一步,叶孤城便是九死一生。
“所以,聂兄是将遇见唐姑娘之后的事情,都忘记了,还是单单忘了唐姑娘一人?”
叶潇摇头,有些萧索道:“这我便不得而知了,此毒之玄妙当世罕见。可惜我与那位天纵奇才的同乡,到底缘铿一面。”
陆小凤疑惑地眨眼:“同乡,你原本是蜀中的?”
叶潇面色沉郁地摆了摆手中玉扇,转过头去,隔着窗户看了一眼在楼下四处敬酒的新郎官,不欲多谈此事了。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琵琶声,如泣如诉,哀怨缠绵。人声鼎沸的大厅,竟然一时静默。待听到那一道温软的女声时,院内几乎落针可闻。
便听那女子唱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琵琶声渐低,那女子复又开口:“楚绵延祝聂公子新婚燕尔,百年好合。”言罢,琵琶声止,再无声响。
聂宵行笑了笑:“新婚燕尔么……”
屋内叶潇听完那曲琵琶,醒过神来,急急起身便要走,刚迈出步子,又回头看了西门吹雪一眼:“唐姑娘的另一瓶相思泪,当初城主上昆仑山时,一直带在身上。”说完放开步子,追着楚绵延离开的方向去了。
白云城内叶孤城端着杯盏的手倏忽颤了颤。他放下杯子用手按住心口,微微蹙了蹙眉:今日是聂宵行大婚的日子,叶潇是不是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京城。
车如流水马如龙,已是入秋,花月却春风。
紫禁城庄严肃穆,看尽了人世沉浮,荣辱兴衰。
在这样的地方,蒹葭馆,在区区半年之内扬名立万,名声响亮直逼京城第一食楼“食为天”,足以堪称奇迹。蒹葭馆内,怪石嶙峋,花木丛生。这在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京城本来算不得什么稀奇。奇就奇在其中更有流水潺潺,水车竹楼等江南景致。最令人惊奇的莫过于在馆内最高处铸水池蓄水,水池中水流冲泻而下作为引流,转动水车,灌入依附在假山上的竹筒中流泻各处,最后汇于园中锦鲤池内。流动的水流引得鱼儿纷纷探头,活泼非常。蒹葭馆修成用了半年光景,修成后半年之内,便已经将当初的成本尽数收回了。
江小然坐在蒹葭馆最幽静的亭台边随意丢着鱼食,目光却定在在看账本的叶潇身上,叶潇偶一抬头对上那可谓深情款款的目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实在忍不住从账本中抬头,瞪了过去:“为何这般看着我!”
江小然眯了眯眼笑笑:“当初赖上你,果真没错。”
叶潇不屑一顾地哼了声,索性扔了账本,夺过他手内鱼食一股脑扔进池内,用玉扇抬起江小然下巴:“小爷的好处多着呢,你这才见识了冰山一角。”
江小然眼珠子转了转,将叶潇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眼里是十足的调笑与戏谑:“我记得,你再过不久,就要及冠了?”
这句话本来是十分正经,可经江小然这么一说,叶潇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一下子从头红到了脚。
亭外传来一声咳嗽,花满楼轻摇折扇,亦是一脸调侃的笑容:“听起来,我来的不太是时候?”
“哥!”叶潇红着脸迎上去,声音里是压抑着的惊喜,“你来了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花满楼悠然道:“自江南一路行来,且徐且急,间或看看路上景致,别有一番趣味。”
叶潇也不过分追究:“哥哥久居江南,是要多出来走动才好,今日来的正好,昨日刚有上好的鹿茸到,我去找找那根六十年的雪参炖汤喝——这店刚建成不久,实在是没什么好物招待你。”
花满楼忙摆手:“倒不如你下厨做些拿手的小菜来吃的舒心。”
叶潇听到这话,展颜笑开了:“也好。”又道:“咱们三人吃家宴,自然是我下厨的,就怕你们吃腻了。重阳新酿的菊花酒还剩下几坛,哥哥可要尝尝?”
花满楼道了声好,叶潇便风风火火领着候在一旁的小厮走了。
江小然目送着他转过幽径看不见身影,这才与花满楼互相见了礼。
花满楼道:“江兄在此,可还住的习惯。”
江小然不知花满楼为何有此一问,答道:“远离江湖浪嚣,自是安逸悠闲。”
花满楼道:“焉知这京城,不是争名夺利的漩涡中心呢?”
这话,便是分明的意有所指了。
江小然洒脱一笑:“无妨。吾心安处是吾乡。”
花满楼喟叹一声:“好一句吾心安处是吾乡,当浮一大白。”
江小然见花满楼今日有些不同,也不多问,笑道:“今晚你既然来了,他只怕是要闹的不得安宁,自是不醉不归。”
“我冠礼之后不久就是年关,哥哥何妨留下过个早年再回江南。”
“也好。”
叶潇陪着花满楼在院内闲话,此时月色朦胧,便在他脸上印下一幅画:“我明日便吩咐他们将白云城买的那几间院子拾掇拾掇,哥哥去挑一个喜欢的。”
花满楼道:“叶城主的眼光,自然都是好的。叶城主近来可好?”
叶潇闻言,盯了花满楼好一会,伸手挡住花满楼兀自悠闲摇扇子的手:“哥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花满楼笑了笑:“我一个瞎子,能知道什么?”
叶潇长吁一口气,正欲开口。
花满楼又道:“不过一个瞎子,难免想得多些。叶孤城昔日收南王世子为徒,尚可解释为报偿东南沿海南王对白云城照拂之情,自圣上颁布海禁之后,叶孤城却甘心以客身入住南王府。叶孤城乃人中龙凤,岂会如此轻易甘居人下?再者,近几年来,朝廷与各地诸侯王摩擦不断,南王虽然一直深居简出安之若素,其招募各方豪杰谋士的用意,只怕还得深思。如今,叶孤城派你入驻京城,仅仅半年便名满京城,背后自然有人推波助澜。”
“哥哥。”叶潇将玉扇轻敲在桌沿上,“哥哥若还认我这个弟弟,今晚,我便当你什么也没说过,我也什么也没听见。”
空气一时凝滞。
花满楼终是叹了口气:“叶城主是花满楼的朋友,若有需要,便告知一声。”
叶潇听到这句话,莫名其妙地绷不住脸,笑出声来:“这是说,西门吹雪有陆小凤,叶孤城有花满楼么?”
毕竟这样郑重将朋友二字宣诸于口的,不是花满楼的作风,倒像极了交友满天下的陆大侠口吻。
花满头摇了摇头,郑重道:“陆小凤与西门庄主相识相交八年,你莫要怪他。”
“哟。”叶潇煞有介事地怪叫了一声,“这么些日子,只怕西门庄主自己都不记得,哥哥你倒是记的清楚。”
花满楼一时语塞。
叶潇满不在乎地摇起了扇子:“不怪他,不怪他,人心都是偏的,他陆小凤向着西门吹雪,叶孤城都不介意,我怪他做什么?说起来——”
叶潇习惯性地拿扇子遮住了半边面,露出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倒是哥哥你对陆小凤,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花满楼偏了偏头:“嗯?”
叶潇靠近几步:“自欺欺人就没意思了,哥哥。”
就当“独守闺房”的某人实在坐不住出来寻人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月色映在叶潇那双桃花眼里,勾魂摄魄的美,相视的两人一俊美一妖媚,此情此景,端的是十足的赏心悦目。江小然看见了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抓住叶潇举着折扇的手:“都说了不许你再这样勾引人!”叶潇不耐烦地瞪他一眼:“你怎么什么飞醋都吃,哥哥又看不见!”江小然这才意识到这件事,但这并不妨碍他的不愉:“跟我回去。”叶潇想挣脱他的手,挣不开,一翻白眼:“好好的发什么疯。”
花满楼在一旁听到这句半是埋怨半是撒娇的话,忍不住轻笑一声,起身道:“夜色已深,我先回房了。”
叶潇又瞪了江小然一眼,方对花满楼道:“我找人送你?”
“不必了,我自己走走。”花满楼说着向二人施了一礼,翩然离去了。
身后传来争吵声。“放手。”“不放。”“放手。”“不放。”“烦死了,走了走了。”
花满楼哑然失笑,夜凉如水,却又有些笑不出了。
“七童,你对陆小凤到底怎么想的?”
与记忆中的询问重叠,这个问题,不止一个人这么问过他了,从大哥到六哥。父母嘴上不说,心里大概也是清楚的。四哥倒是直言不讳:“我对你三哥抱的心思,跟你对陆小凤的一样。”
朱停是好多年不搭理陆小凤的,这是整个武林都知道的事。
陆小凤和花满楼是生死相交的朋友,这也是整个武林都知道的事。
朱停和花满楼是好友,便没有多少人知道了。老板偶尔携娇妻去百花楼坐坐,开口闭口那个混蛋,你个瞎子,丝毫不忌讳。
朱停和陆小凤是开裤衩玩到大的交情,到底怎么闹起来的,花满楼只模糊记了个大概。彼时三个人还没有名动江湖,青葱岁月里,七岁的花满楼偶然逃家遇见两个同龄人,彼此一见如故。花满楼发现了父亲私藏的梨花白,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陆小凤和朱停,三个人喝了多少,花满楼记不清了,只记得后来陆小凤拽着花满楼,双唇便贴上了,花满楼不明所以地被陆小凤近了身,只当他是喝醉了,兀自笑的温文。朱停见状起身,拽着陆小凤衣领就是一拳:“陆小凤你个混蛋!”花满楼觉得这一拳委实莫名其妙,想必是两个人都喝醉了,急忙拉开了两人,朱停指着他骂道:“你个瞎子!这个混蛋,也就你才信他!”
那一年,花满楼的眼睛真就瞎了。自那年起陆小凤就再也未曾理会过朱停,朱停自然也不理陆小凤,两个人就这样别别扭扭过了这么多年。他眼睛瞎了之后,离了家去了百花楼住,练就了流云飞袖听声辨位的好功夫,长大了许多,不再是深居世家不谙世事的少年公子,也知道了那些人世间所谓的风花雪月。
陆小凤有一次在江南未名居跟人拼酒,喝趴了一桌子人,抚掌大笑:“我七岁那年便是千杯不醉的好酒量,你们还差远了。”言罢转头。他身后,一身月白长衫的花公子捧着茶盏笑的温和:“怎么了?”
陆小凤朗声笑道:“七童,要不要喝两杯,上好的竹叶青。”
花公子笑笑:“花某的酒量可不敢跟陆大侠相提并论,若喝了两杯便倒了,只怕要让陆大侠扫兴。”
意料之中的答案,陆小凤笑着将手中端着的酒一饮而尽,转过身去继续吆五喝六起来。
“自欺欺人?谁说不是呢?”如玉公子轻笑一声,摇开折扇,走进迷花幽径。
过渡章,莫名其妙脑洞下的产物,不喜可跳过,下一章大概进入绣花大盗线了,前排问一下有没有人喜欢薛冰不想让她死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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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花叶不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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