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善猛然扭头看她。
祝怀才穿着干净的白色校服T恤,布料宽松却依然能隐隐约约看出姣好的线条。马尾扎了一天有点松散,旁逸的碎发从耳后飘出,茸茸地浮在脸颊上。
她只需要站在那里,站在教室再普通不过的白炽灯下,浑身就散发出梦境一样迷幻的光芒。
比起激动,荀善竟然默默酸了眼眶。
“好。”这个寡言的少年人说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只是双眼泛红地看着她。
两个人在漆黑的走廊上一前一后走着。祝怀才把墨蓝的书包单肩背着,埋头在荀善身前无声地迈着步子。荀善跟在她身后,看见她包上挂了一只米白色的兔子玩偶,随着动作上下晃动。
走廊上安了声控灯,祝怀才就会故意隔几步跺一下脚,把顶灯点亮。
天井内月色倾泻,荀善的脸笼罩在一片清辉中,后又短暂地被灯光照亮。但无论如何,他的视线都一直在祝怀才身上。
静悄悄的,整栋楼都没有人。也就是如此,荀善终于可以大胆地看着她、仔仔细细地记住她。
原来那只粉色蝴蝶结是有乳白花边的,原来绑头发的皮筋是鹅肠状的布制品;原来她喜欢拉着背包下的调节带走路,原来她会把长裤脚卷起来露出嫩黄色的板鞋。
原来她也会在外人面前主动示弱,原来她也有沉默少言的时候。
荀善有点拘谨地笑了,身前的女孩却恰好在此时偏过头。
他一瞬间紧张了下,不知道该不该把情绪藏起来。
祝怀才停下来没再往前走,转过身给荀善一个完满的眼神。她的刘海在额头上筛下阴影,但一双杏眼仍似涂了黑漆,扑扇间散发烂漫的神采。
荀善被这种温柔的注视包裹住,他颤动几下睫毛,愣愣地站在原地。
声控灯在这时候熄灭了。晦暗的世界里,荀善只能看见祝怀才笑吟吟的脸。好像有绵长的风从远处吹过来,她的眼睛像带着火尾的流星。
好像想到了什么,女孩有点羞赧地垂下了头。“你怎么走这么慢。”她小声地嘀咕一句,上前牵住了荀善的手。
这是荀善第一次看祝怀才害羞。在抛却重担的课下,在空无一人的走廊。
在适合吐露心事的夜晚。
祝怀才和荀善并着肩,但她的发顶也刚刚到荀善脖颈。女孩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尖,手指慢慢滑进荀善掌心,指甲挠得他心痒痒的。
荀善默不作声地把她的手反握着扣紧。
“走吧。”祝怀才不敢抬头望他,只是轻声对荀善说。
两人的脚步变得柔和起来,好像他们都耽溺在了这段时间里。脚下踩着的不是水泥地,更像是翻涌的水浪、鳞集的雨洼、霁蓝的山草。
短暂的路途里,他们得以享受片刻的失控,和失控带来的浪漫与自由。
荀善曾经读莎士比亚,剧本里说年轻人的爱慕是一朵初春的紫罗兰。而如今他摩挲着祝怀才纤细的指节,倏而想起今早捡起的栀子花瓣。
这是一个馥郁的春天。好像所有道理都在此刻失效,只剩下掌心那一抹真实。
学校大门正对着一条叫长圆街的主路,荀善家住这条路的尽头。
祝怀才说自己要去站台坐地铁,荀善和她别过后就独自一人往家里走。
长圆路上有个济仁医院,荀善每晚都从它急诊的门口经过。荀善像往常一样看着红蓝闪烁的救护车在升降门前出入,终于找到间隙穿过路口。
这时候他无意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黑色休闲短袖,学校的长袖卫衣随意搭在肩头;他个子比荀善还高半个头,头发被理成前刺,走起路来劲劲的样子。
就算夜间离得远看不清脸,荀善依然笃定地认出他来。
荀善往医院行人通道处走,迎面喊他:“石玉青?”
石玉青看到荀善也很诧异,快步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怎么在这?哦,”石玉青问到一半反应过来,“你找祝怀才去了是吧。”
“嗯,”荀善觉得当下不是和他谈这些的时候,“那你呢,你在医院干什么?身体不舒服?”
石玉青没有搪塞:“我来陪朋友看病……你不要往外说就行。”
荀善这时候才发现,从刚开始就有个穿着校服的女生一直跟在石玉青身后。因为她个子小骨架也小,又低着头站在石玉青后面,所以荀善没有注意到。
“她叫郑明生,是隔壁理科六班的。”石玉青回身用胳膊虚虚地拢住她,“我们家住在同一个单元楼。”
郑明生的皮肤是冷白的,乍一看甚至没有血色。她长得很清秀,五官小巧、脸是圆润的鹅蛋状;不是张扬的美人,但有我见犹怜的气质。最夺目的是左眼下方的泪痣,让她颦蹙间像烧制而成的白瓷娃娃。
她一头黑直的长发从肩膀垂落至后背,衬得她更瘦削更苍白,好像马上就要消散而去。荀善看见她精致的脸上都是细细密密的疤痕,下巴处还贴着牛皮色的创可贴。
荀善皱起了眉。这一看就是他伤的痕迹。他刚想开口询问,就被郑明生抢先打断了。
“你好,我没事。”郑明生露出礼节性的浅笑,没有什么敌对的意味,荀善却一下子就记住了她的眼睛。
看起来如此瘦小、甚至有点病弱感的女生,竟然能放出鹰隼般坚毅的眼神。
石玉青在中间打圆场:“她今天……急性肠胃炎,估计是晚饭吃坏肚子了。我带她来开点药,马上送她回去。”
荀善点点头,目送着两人从自己身前走过。石玉青走到远处和荀善挥手作别,他的背影给荀善留下了潇洒的感受。
第二天石玉青叼着个包子,依旧踩点从后门溜到座位上。
班上同学正在抱着语文课本早读,顾溪桥靠在前门看着石玉青鬼鬼祟祟的样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当众喊住他。
石玉青刚想得意地咧开板牙,顾老师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背后,屈起指节敲了下他脑袋。
“学校要求是六点四十八到班,两分钟修整后进入早读状态。你倒好,不到五十分我是见不到人的。”顾溪桥走到石玉青面前,一脸无奈地提醒他。
荀善的《过秦论》和《六国论》背不熟,考试时还有串台和忘词的风险。他被之乎者也折磨得昏昏欲睡,石玉青却啃着肉包子凑到他旁边看热闹。
“马上发语文卷子了,你不背书又要靠蒙。”荀善好心提醒他一句。
石玉青吞完最后一口包子,双手叠在脑后舒服地仰躺在椅子上:“我昨晚背的。郑明生她说要监督我好好学习。”
荀善突然就不困了,现成的瓜不吃白不吃。
“你们……”荀善把书架起来挡住自己的脸,扭头问石玉青。
石玉青笑了笑,那表情在荀善看来甚至有点酸涩:“别多想,朋友而已。”
开学考不似期中期末这一类大考,一般不会清空教室,也没有中场休息的道理。
荀善答语文客观题连换了三只黑笔,再来一篇不知所云的半命题引导性作文,写完后奄奄一息刚想趴桌休息,数学试卷就像雪崩一样朝一众学生涌来。
荀善不愿意在数学上有半点失误,这种压力不止来自于学业排名。荀善经常会在算草濒临崩溃时想起顾溪桥循循善诱的眼睛,是那种勉励和期许交织的神色拉着荀善,跑过了无数难以跨越的坎。
而如今他也算是祝怀才的学生,于是荀善的坚持又多了一重理由。
他在刚发的草稿纸左上角写下了祝怀才的名字,写完后指尖从名字上轻抚而过,好像感受到了昨晚她手指的余温。
“她牵了你的手吗?!主动牵的?”中午的食堂,石玉青包了一大口饭在嘴里,咀嚼间含糊不清地说,引来旁人侧目。
荀善着急到锤桌子:“石玉青!能不能小声一点?”
荀善不想把这种私人的事情作为谈资,但架不住石玉青的一再追问。
“她也喜欢你啊,你这还不主动表白?要不要我帮你?”石玉青是风风火火的性格,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
荀善和他完全不一样。
“这样太冒失了。我觉得,还是要给她多一点考虑的时间。”荀善慢慢咀嚼着,“也是让我自己有冷静下来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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