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脉脉,沈雁回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玉蕊镇。她终究没能见到桂轮的身影,派人催促观微道长开坛作法。
那道长言语间三句不离银钱,字字句句皆是暗示,直到沈雁回打点妥当,他才取出一个古朴罗盘。
“此宝名曰‘窥天’,可探万物气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世间再无比它更强的感应法器了。”他小心擦拭着罗盘——此番前来,正是因罗盘感应到这一带有顶级法宝。可惜暂未能寻获。他索要银两,倒也不全为贪财,而是这罗盘需以天地灵材滋养,若无天才地宝,便只能靠金银之气勉强维系。
道长燃符念咒,闭眼冥思:“……玉蕊树下。”
那株参天的玉蕊树旁,空无一人。
沈雁回的目光落在脚下的泥土。侍从们铁锹纷落,泥土翻飞。直至一名侍从惊呼——锹头触到了硬物。
沈雁回跌坐在坑中,不顾脏污紧抱森森白骨,嚎啕大哭。
“我要知道真相!桂轮她究竟因何而死?”璀璨珠宝被推至观微道长面前,华彩晃眼。
孰料,道长向后退了一步:“贫道已经试过了,她身上有禁制,魂魄召不回来。强行破禁推演因果,轻则折损阳寿,重则当场毙命!这代价……恕贫道难以承受。”
“若加上这些,可够弥补道长损耗?”接连捧出数个锦盒,内中光华流转。
道长的眼珠黏在盒上,眼中贪婪与恐惧激烈交战,良久才道:“……罢,罢,罢!”
法坛重开,气氛却凝重百倍。道长披发跣足,步罡踏斗,咒文一声厉过一声。他射出一口鲜血,尽数洒在罗盘上。罗盘一闪即黯。
道长面如金纸,瘫软在地:“桂轮,非是为人所害……她是以自身血肉魂魄为祭,与那玉蕊花灵结下永世契约……此乃献祭之术,无解……贫道,无能为力……”说罢,又咳出一口淤血。
“献祭?表姐为何要献祭?”
“为了……你!她求的是,你死而复生!”
“我?!!”沈雁回耳中“嗡”的一声,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事:“我什么时候……死了?”
侍女捂住嘴巴,连退两步:“难道三年前,夫人重病,大夫说回天无力——竟是被表小姐救回的?”
沈雁回脑海一片空白,仅凭本能地问出:“那她,她已经往生了吗?……可投胎到了好人家?”
道长气若游丝:“契约是献祭魂魄,何来往生投胎,她的魂魄已被玉蕊花禁锢。”
“人死不能复生。夫人节哀啊。”侍从劝道。
一朵粉白的玉蕊花,不偏不倚,正落在骸骨的眉心。沈雁回仰望远处的玉蕊树,一步步走过去。
不知何时,道长侍从全已消失不见。只有沈雁回跪在树下,祈求。
夜色中千万朵玉蕊花砰然绽放。银月皎皎。
异香垂下,被风吹远。
伏跪了不知多久。
沈雁回的视线里出现一双脚。往上看,眼前是一具婀娜的身躯,长长的发丝……何人有浅粉色的发丝?再往上看,哪里是发丝,是长长细细的蕊丝,那人的脖子上方,竟是一朵玉蕊花!
巨大的玉蕊花和身躯微微发光,萤火虫围绕飞舞,宛如神女下凡。
“你所求~为何?”
沈雁回浑身颤抖不止:“只求、只求桂轮活过来!用我一命换她一命。”
“桂轮□□已腐烂。无法还阳……但吾可以令她解脱,不再受困此地~”
声音充满了神性和蛊惑:“你可愿意~为她献祭自己~?”
“我愿!”
“当~真?”
“用我一命换她解脱!求求您大发慈悲!”
一朵玉蕊花飘落掌心。蕊丝在颤动,像活物一般。
“你把~这朵花吞下去,便能如愿了~”
沈雁回将玉蕊花送到唇边,闭上眼——“沈娘子!”
倏地睁眼,莹莹月夜下,一个芝兰玉树的郎君远远唤她。
这是谁……?恍惚想起,是那个说见过表姐的赵颜。
赵颜步步走近:“侍从说你在山上失踪了,怎么都找不到,求客舍众人帮忙来找。”
沈雁回猛地扭头——月光清冷,树影婆娑。只有她和赵颜,哪里还有那个身影?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巨大的落差如同冰水当头浇下。“不……不!回来!让它回来!”
侍从们听见动静赶过来:“夫人!”
沈雁回手脚并用地爬向树下,十指死死抠进冰冷的泥土里,要将那个消逝的幻影从地里挖出来。
侍从们惊呆了:“夫人!使不得!”
沈雁回一把挣脱众人的手,转过身,眼神是彻底的疯狂与绝望,扑向赵颜:“是你害的!你把花神吓走了!把桂轮还我!”
赵颜只当她又要打人,向后退避,谁料她竟双膝一软,对着赵颜跪下:“帮我找到她!求求你帮我救她!”沈雁回死死抓住他的小腿,指甲几乎嵌进皮肉里,哀求:“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把命给你!你帮我——!”
她的哭求声在山间回荡,凄厉得令人心碎,那是一种最原始、最无助的哀鸣。
贴身侍女红着眼睛——她怎能想象,那般尊贵爱洁的夫人,竟向一个卑微的书僮下跪!护卫们七手八脚来将夫人扶走。
沈雁回不知哪里爆发的力气,竟钉在地上,神色疯癫,额头在泥土上砸出血来,语无伦次地向赵颜道歉,恳求他帮表姐解脱。无论众人如何拉扯劝解,亦不肯走。
“我答应你。”
沈雁回死死盯着赵颜的嘴唇,似乎在判断这承诺的真伪,身体晃了晃,喉头滚动了一下,似乎想再说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倒下。
侍从们惊呼着搀扶。
赵颜回望那棵巨大的玉蕊树。
众人匆匆下山。他们未曾察觉,身后整座山的阴影都仿佛活了过来,如粘稠的潮水般缓缓蠕动,无数花朵像野兽的眼睛,闪烁着饥渴的寒光。
夜阑人静,水汽氤氲。赵颜沐浴完,一身湿意地走向衣桁。
案上有一只青釉长颈花瓶,插着数只百合花。眨眼间,百合花缩进瓶口,不见了!
赵颜不由得探头望向瓶口,却身子一轻,一头栽进花瓶里。
待双脚重新落地,眼前是一片无垠的、散发着幽香的山坡。脚下土地洁白有纹理。抬头望去,前方矗立着数棵金黄色的的通天巨塔。赵颜想了想,自己这是站在了——一朵百合花上?!
山峦即是花瓣,花蕊即是塔楼。
是百合变大了,抑或自己变成了蝼蚁?
赵颜身无寸缕,颈圈、手镯与脚环便是他全身唯一的遮蔽。除此之外,只有一个从衣桁上胡乱扯下的荷包,抓在手中。
在这片巨大的、寂静的、非人的疆域里,感觉不到风,听不到虫鸣鸟叫。一切都静止了。他像一粒被抖落的尘埃,被无形之物彻底掌控,任何挣扎都显得徒劳。
赤身被囚禁于一朵百合花中,陷入一个幽闭诡异的炼狱——常人怕是顷刻已神智溃散,方寸大乱。
赵颜左看右看,迷茫得像只找不着窝的小兽。干脆往铺满光滑花瓣的山坡上一躺——花瓣又软又滑,还带着点凉,把连夜找人的疲惫都揉散了些。他蜷了蜷腿,眼皮越来越重,没一会儿就抱着花香,呼呼睡过去了。
身下的山坡骤然变色、软化,竟在几个呼吸间,从坚实的山坡变成了汹涌的波涛!
“咚——!”
身下一空,天地倒转,失重感霎时将他吞噬。他坠入冰凉的水中,窒息感扑面而来!
赵颜醒来,在水中扑腾几下,探出水面,从湿透的荷包中抽出一张卷起的麻纸。
手指翻飞,将麻纸三两下叠成船型。一息后,一艘大船赫然出现在海面上,载着赵颜,稳稳前行。
下一刻,周遭景色剥落。
花精凝聚起幽光。重重幻境,皆为刺激恐惧而生——此人怎会完全不惧?!任千般变幻,终是全然无用!
但此人生机异常充沛,太诱人了……
血红瘆人的眼神爬过赵颜的皮肤,花精直接窥探赵颜内心最脆弱的角落,搅动,无限放大,将人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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