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年前太后染恙始,彼时陛下为替母后添些生气,特旨每月举办一场宫宴。后来太后凤体渐安,这宫宴便改成了每三月一次。
今日这场宫宴,与往常并无太大不同。只是,以往多是皇亲国戚出席,此番却多了好些世家子弟。顾贞坐在长瑛公主身侧,对着眼前珍馐却没什么胃口。来之前她还想着既来之则安之,埋头享用便是,可此刻被无数道探究的目光环绕,实在难以下咽。偏生那些人她大多不识,既不能贸然开口,又不能拂袖而去,只得沉默地垂下头,努力扮出一副娴静端庄、不谙世事的闺秀模样。
此时,御座上的皇帝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顾贞身上。他眉峰微挑,开口道:“你便是大理寺主簿顾贞?”
顾贞听得圣上垂询,立刻起身离席,恭敬行礼:“大理寺主簿顾贞,拜见陛下。”
长瑛公主见状,连忙含笑接话:“父皇,阿贞有指认凶手的能力,此乃上天赐予,专为助我朝昌盛,虽则女子不便抛头露面为官,但顾贞之才,实可破例。”
皇帝瞥了长瑛公主一眼,语气听不出喜怒:“长瑛,你一直力主女子出仕,看来朕今日是顺了你的意了。”这话听着便有些不悦的意味。
长瑛公主敏锐地察觉到父皇似有不豫,语气软了几分:“父皇明鉴,儿臣并非此意……”
虽在说软话,神态间却并无多少服软之意。这对天家父女皆是强势性子,相处时总难免有些剑拔弩张,但众人都知,他们父女感情其实颇为深厚。
皇帝目光转回顾贞身上:“让你做主簿,长瑛早与朕提过。朕一直想召见你,听说你能指认凶手,不如就在此展现一番,让朕看看。”
顾贞简直懵了:“陛下,现在没有命案现场,这能力如何展现?”
皇帝却似早有打算:“既如此,那便弄个案子让你断断,看看到底是真是假。”
顾贞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头皮发麻:查案岂是儿戏?还能这样随便看看?可圣意难违,万一……万一自己真没展现出来,惹得龙颜不悦,她越想越头疼,这哪是什么宫宴?分明是鸿门宴啊!
就在顾贞内心愁云惨雾,长瑛公主虽焦急却也无计可施之际,一道清朗的声音自殿外传来:“儿臣来迟,父皇恕罪。”
这声音好生耳熟,顾贞耳朵一竖,再顾不得殿前规矩,悄悄侧首望去——看清来人,她顿时目瞪口呆,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方才那点对皇权的畏惧竟奇异般消散了大半。
皇帝见来人,面上难得露出一丝温和:“老三?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三皇子梁长钰。他含笑行礼:“父皇,儿臣听闻今日宫宴热闹,也想凑凑热闹。”
皇帝点头:“没想到你也会来。既来了,便入席吧。”
三皇子梁长钰依言走向席位,目光掠过顾贞时,极快地对她眨了下眼,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顾贞脑中嗡的一声——这表情,她简直熟得不能再熟了,那张脸,那眼神、那促狭的意味……果然是他。
梁长钰泰然落座,对周遭投来的目光浑不在意,直接对皇帝道:“父皇,眼前这位,想必便是近来京中盛传的女官,顾姑娘吧?”
顾贞此刻只想捂脸。
皇帝颔首:“正是。此女据称有断奇案之能,你来得正好,也一同看看。”
梁长钰顺势道:“巧了。儿臣倒有个主意,父皇既想一试顾大人之能,不如让几位高手在席间诸位世家公子身上取一样小物件藏起,再请顾大人当场指认,是何人所为,如何?如此既有趣,又不伤大雅。”
皇帝略一沉吟,点头道:“嗯,此法甚妙。”
顾贞闻言,刚松了口气——只要梁长钰提出这要求,以他的本事暗中相助,自己或能通过观察表情找出破绽,就算不行,他总不会真让自己难堪……然而皇帝紧接着的话,却让她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不过。”皇帝目光锐利地看向顾贞,“若顾卿未能找出,便证明你这指认之能,不过偶然而已,并不具普适之能。近来大理寺中已有官员上书,言道女子为官,尤掌刑名,有违祖制,实属不宜。若你今日无法证明此能,那便只能依律行事,离开大理寺了。”
此言一出,顾贞心头剧震!离开大理寺?这绝对不行!她的心瞬间揪紧。
角落里的陆江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徐子铮,低声道:“陛下玩这么大?”
徐子铮神色凝重,微微摇头:“看来,陛下是铁了心要借此机会……”
说话间,五名身着禁卫军服饰的精壮汉子已步入殿中,绕着席间的世家子弟们缓缓走了一圈,随后站在了大殿上。
众人皆好奇,纷纷查看自身。不多时,一个胖乎乎、衣着华贵的世家公子惊慌地叫起来:“哎呀!我的玉佩!我的玉佩不见了!”
此人是礼部尚书之子秦臻。他平日养尊处优,不通武艺,竟丝毫未察觉身上玉佩何时被取走。
陆江在一旁摇头晃脑,小声嘀咕:“唉,怎么不来找我?要是我,肯定立马就发现了!”
徐子铮冷冷扫了他一眼,示意他噤声,目光则紧紧锁住场中顾贞,忧心她能否应对。
皇帝朗声道:“顾卿,你且看看,这五人之中,谁是取走秦卿玉佩之人?”
顾贞凝神望去,只见五人皆是国字脸,面无表情,站姿挺拔如松,服饰佩刀毫无二致,简直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想从外表分辨,无异于大海捞针。她总不能上前去搜身吧?
方才五人行动时,顾贞凭借过人的眼力,已注意到第二人和第三人站位似乎离秦臻最近。那么,窃玉者极有可能就在这两人之中。到底是谁?顾贞屏息凝神,目光如炬,紧紧锁住第二人和第三人,试图从他们脸上、眼中捕捉到一丝破绽。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殿内落针可闻,顾贞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三皇子梁长钰忽然抬起头。他的位置恰好处于那第二人和第三人的连线之间。只见他目光极快地掠过第二人,随即又似不经意地看向顾贞,眼神中带着某种笃定。
电光石火间,顾贞福至心灵,再无犹豫,果断抬手一指,声音清亮地响彻大殿:
“是他,取走玉佩的,是第二人。”
宫宴继续。皇帝开口询问第二名禁卫军:“顾卿指认是你拿了玉佩?”
第二名禁卫军肩膀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沉默着没有开口。
顾贞见状,心中更加笃定,朗声道:“回禀陛下,玉佩确是他拿的。但他得手后并未放入自己怀中,而是交给了别人。”
皇帝果然被勾起兴趣:“哦?还有别人?你说是谁?”
顾贞的目光越过第二名和第三名禁卫军,径直指向端坐席间的三皇子梁长钰:“他放进了三殿下桌下!”
众人哗然。只见梁长钰笑眯眯地从桌下举起一枚莹润玉佩。
秦臻一眼认出,大叫:“是我的玉佩!这就是我的玉佩!”
梁长钰命人将玉佩归还秦臻,这才笑着解释:“父皇恕罪。方才禁卫得手后,儿臣一时兴起,想给顾大人多添些难度,便擅自命人将玉佩送到了儿臣这里。没想到顾大人如此厉害,竟连这一步都看穿了。”
皇帝眼中闪过惊异之色。他没想到多了这一重变数,顾贞竟还能准确指认。若她这断案之能真如传闻所言……自己方才若贸然将她逐出大理寺,倒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他面上不动声色,沉吟片刻,忽而朗声大笑:“好!好!果真好本事,既如此,这大理寺主簿之位,非你莫属了,坐吧。”
顾贞如蒙大赦,心中大石落地,连忙谢恩,快步回到自己的席位。
席间歌舞再起。
三皇子梁长钰饮了一杯酒,悄然起身离席。顾贞见状,也向长瑛公主低声告假:“公主殿下,臣有些气闷,想出去透透气。”
长瑛公主含笑点头:“去吧。不过回来可得跟本宫说说,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顾贞笑着应下:“好呀。”
顾贞离席不久,陆江见徐子铮也要起身,便问:“酒没喝完呢?”
徐子铮只丢下一句:“回来再喝。”便也离席而去。
顾贞刚走出殿门没多远,便觉身后有人靠近,还未及反应,一道身影已迅疾掠至她身前,将她挡在身后,声音冷冽:“顾贞,别靠近他!”
顾贞懵了,看清是徐子铮,不解道:“徐大人,你这是干嘛?”
三皇子梁长钰转过身,看着眼前一幕,微微一笑,开口便让徐子铮愣住了:“徐大人如此防我,是怕我吃了师妹不成?”
徐子铮难得露出震惊的表情,动作一顿,目光在梁长钰和顾贞之间惊疑不定地来回扫视:“师妹?你们是师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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